魏晋隋唐的坞壁和村(3)
三、门阀政治的推移 五胡十六国动乱所造成的最深刻影响,并不在于皇室的更替,而在于这场浩劫把一个自上而下秩序井然的国家社会撞成碎片,瓦解为一个个相互独立的集团,而胡族以部落为基础的社会形态更加强了这一趋势,这是我们认识魏晋南北朝时代最重要的出发点,也是中国空前绝后长期大分裂的主要原因之一。 战乱时代崛起的坞壁及其豪帅,构成了南北朝时代动乱的温床和门阀政治的基础,这些坞主豪帅兴起于特定的历史条件之下,虽然和旧时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冒充老牌世族,但可获得确证者为数不多。这种以生活在乡村并牢固控制民众为特色的乡里豪帅,并非前代世家大族的简单延续,不能毫无甄别地混为一谈。 当上层为争夺政权殊死搏斗而造成社会失控时,基层形形色色的坞壁也在为自身利益和生存空间殚精竭力,实力政治的法则,使得他们或者相互吞并,或者结成联盟。风暴过去,尘埃落定,在相互依存又相互牵制的格局下,有实力的坞壁得以保存,强宗大族号令乡村、割据一隅的局面也随之固定下来。他们中间更产生了一些以"统主"为代表的地区性集团,例如,河东地区的张平,"跨有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垒壁三百余,胡、晋十余万户,遂拜置征、镇,为鼎峙之势"[14];"关中堡壁三千余所,推平远将军冯翊赵敖为统主,相率结盟"[15]。 以坞壁武装为后盾的强宗大族,其向背直接关系到社会乃至政权的安定。后赵石勒倾注全力去攻打各地坞壁,即可略示一斑。然而,只要分裂动乱的局面没有消除,国家政权的公共职能不能充分发挥,则单凭武力镇压无济于铲除遍地生根的坞壁。更何况外部势力很不容易控制坞壁。西晋末年,魏该让其部将马瞻袭杀杜尹,夺其一泉坞。魏该打算南徙,却因坞众不从而不得不单骑出走。马瞻投降匈奴刘曜后,坞众又密请魏该回来,共诛马瞻。[16]这一事例清楚表明,外来势力即使通过武力据有坞壁,也难以得到坞众的归顺,在决定坞壁进退去从的大事上,坞情民意起着主导作用。认识到这一点,国家政权就不能不与强宗大族妥协,通过他们来控制乡村。北魏初期实行的"宗主督护"制度,就是在此背景下结合鲜卑习俗而产生的。《通典·乡党》说:"后魏初不立三长,唯立宗主督护,所以人多隐冒,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谓之荫附。荫附者皆无官役,豪强征敛,倍于公赋矣。" "宗主"就是垄断乡村的豪族,他们不少实由坞主演变而来。《北史·李灵传》记载:"(李)悦祖弟显甫,豪侠知名,集诸李数千家于殷州西山,开李鱼川方五六十里居之,显甫为其宗主。"不仅中央政府要任用大批强宗大族以巩固政权,而且,地方官员也不得不致力于网罗豪强来实施统治。陆馛任相州刺史时,"州中有德宿老名望重者,以友礼待之,询之政事,责以方略。如此者十人,号曰'十善'。又简取诸县强门百余人,以为假子,诱接殷勤,赐以衣服,令各归家,为耳目于外。于是发奸摘伏,事无不验。百姓以为神明,无敢劫盗者"[17]。 由此可见,南北朝时代的国家政权通过与强宗大族的合作而暂时稳定,构成新的门阀政治格局。但是,分裂的因素也因此埋藏下来,造成国家权力的不完整。至于那些桀骜不驯为害一方的豪强,更是国家政权的心腹大患,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便会再掀波澜。《关东风俗传》说:"文宣之代,政令严猛,羊、毕诸豪,颇被徙逐。至若瀛、冀诸刘,清河张、宋,并州王氏,濮阳侯族,诸如此辈,一宗近将万室,烟火连接,比屋而居。献武初在冀郡,大族猬起应之。侯景之反,河南侯氏几为大患,有同刘元海、石勒之众也。凡种类不同,心意亦异,若遇间隙,先为乱阶。"[18]显然,强宗大族对乡村的垄断,已成为国家统一的赘疣。而且,这种局面长期固定下来之后,宗族共同体温情脉脉的面纱就无法继续掩盖剥削压迫的事实。 于是,国家着手对地方豪强展开政治和经济的斗争,北魏孝文帝变宗主督护制为三长制,使三长隶属于郡县,纳入国家体制,逐步削弱了他们的独立性和政治势力。同时,通过推行均田制,轻徭薄赋,体现出国家制度的优越性,用经济手段把豪族的依附人口变为国家的编户齐民。这一系列加强国家权力的改革,都循着在体制内吸收消化地方势力的方向进行,显然是基于不能用行政或暴力手段消灭社会阶层的正确认识之上。然而,这一进程被"六镇之乱"所打断。 北周以六镇鲜卑支流起家,兵微将寡而能立国,甚至统一中原,最重要的社会基础就在于得到关中与河东大族豪帅的全力支持。当年宇文泰随贺拔岳入关时,兵不满二千,幸得弘农杨侃为先导,争得关中豪杰归附。以后,关中政权更是以当地世族为支柱。宇文泰在与高欢几次生死大战中,虽惨败而能获免,胡三省以为"盖二人智力相敌,足以相持不足以相毙也"[19]。其实,根本原因还在于河东一带的豪族支持宇文泰,致使高欢不敢孤军深入。从洛阳到潼关一带,如龙门西岸弘农杨氏老巢杨氏壁、张氏壁(今河南省宜阳县西北)等,[20]都是当年抗击高欢的重镇,使得关中得以稍安。后来,宇文泰还通过建立府兵制度,进一步把乡兵吸收到政府军中,不但建立起强大的武装力量,而且还使关中豪强大族完全纳入国家机构中。 北周政权与地方势力的结合,同时也基本解决了长期困扰南北王朝的民族问题。在前引统主事例中,已可见到张平统辖的坞壁拥有"胡、晋十余万户"的民族融合事例。而后,这一趋势也在不断发展。例如,宇文泰的功臣李贤、李远和李穆三兄弟,自称出自陇西李氏。然而,根据李贤墓志的记载,可知李氏为鲜卑拓跋族人,冒充汉族世家。[21]这种事例显然还有不少,足以证明当上层统治者尚被民族问题所困扰的时候,社会基层,已经开始了民族融合的进程。北周较好地吸纳地方势力和克服民族矛盾,是其强盛的根本原因。此亦为隋唐王朝所继承,开后世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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