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学者对谶纬文化的研究,虽然起步较早[1],但后来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为代表的日本学者,在资料整理和研究方面,取得了独步一时的成就[2]。可喜的是,近年来大陆学者在这一领域的研究,已获得了长足的进步[3]。谶纬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在秦汉史研究方面具有重大的价值,已是学者共识。谶纬之说,为何能在汉代盛行一时?除了统治者的大力提倡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我认为,至少有一个原因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当时人认为"应验"了的谶语,产生了震摄人心的作用。在本人所见知的既有研究成果中,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是相对薄弱的,欲真正深入研究谶纬文化,就必须正面研究这一问题。避而不谈,无补于事;简单地斥为统治者的骗人之术,亦不足以使人服膺。本文愿意为这一研究的深入,抛砖引玉。 本文之旨趣,有三点说明:其一,谶纬是汉代神秘文化的核心,对它的研究,不能持神秘主义的态度,而只能持理智的态度;同时,对其中某些目前还难以得到科学解释的现象,也不应该勉强为解,存疑可也。其二,对汉代人已明确认定属于人为编造的政治预言,不管当时曾产生过多大影响,皆不列入研究范围。其三,当代学者已经阐发破译的谶言,本文亦无意复述。 一、"公孙病已立"与"废昌帝,立公孙" 这两条谶言,是汉人笃信的应验灵谶。但应在何人之身,却有不同说法。解谶分歧的关键在于对"公孙"的不同理解。 "公孙病已立",分见《汉书·五行志中之下》和《汉书·眭弘传》。它的来源最为神秘,影响也极为深远。汉昭帝元凤三年,泰山有大石自立,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上林苑中有断枯的大柳树亦自立发芽长叶,并且有虫咬食叶面而成文字"公孙病已立"。这自然成为轰动朝野的一大奇事。当时习《春秋》明灾异的眭弘,作出了这样的解释:"石柳皆阴类,下民之象。泰山者岱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处,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枯社木复生,故废之家公孙当复兴者也。"应当代汉而兴的公孙氏,眭弘尽管"亦不知其所在",却有勇气上书汉廷,盛言汉家"有传国之运",建议朝廷"求索贤人",禅让帝位。结果,辅政的大将军霍光以"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的罪名,将眭弘诛杀。虫咬柳叶竟成语句,实为不可思议之事,且从史籍寻觅,又不见人为编造之迹。对此,我们如不愿以"神秘"相释,只能推断为虫咬痕迹与文字笔划的偶然巧合。 眭弘虽诛,"公孙病已立"的影响却没有消亡。时隔五年,昭帝死,霍光等人择立昌邑王刘贺继位。不久,霍光又以荒淫无道之罪,废刘贺,改立自武帝晚年因"巫蛊之祸"而流寓民间的刘询为皇帝,是为宣帝。奇迹出现了:宣帝本名"病已",他是已故戾太子之孙,自然可称为"公孙"。这位来自民间的皇帝,随即征召眭弘之子入朝为官,这无疑是为昔日被杀的眭弘平反昭雪。至此,朝野上下,认为五年前的虫咬柳叶文字已经应验了,似乎忘记了眭弘据此推断出的"传国""禅让"之说。这并不难理解,昭宣时代本为西汉盛世,谁事先关注汉政权衰亡之后的问题?但到元帝之后,国家日渐衰败,眭弘当年提出的"传国"之说,再次复活,演化成"再受命"的理论,上演了哀帝自行"改元易号"的闹剧,最终以王莽的代汉而宣告西汉政权的灭亡。王莽败亡后,与柳叶谶有关的"公孙"预言又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割据蜀中的公孙述,在称帝之时,援引谶记为依据,首列《河图·录运法》之说:"废昌帝,立公孙。"公孙述以"昌"来代表以"火德"自居的汉王朝,以自己的姓氏应谶,在当时很有蛊惑人心的作用。正逐鹿天下的光武帝刘秀,致书公孙述,颇有逸致地探讨谶言的隐含内容:"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后汉书·公孙述传》)即是用柳叶谶文的一段既往公案,来解释《录运法》的预言,希望借此以破解公孙述称帝的"天命"依据。 柳叶谶文出于西汉中叶,《河图·录运法》行世,也远早于公孙述称帝之前,显然,皆非出于后来的当事人妄行编造,而是在某种偶然性巧合的基础上,以曲解和附合的方式,凑成了它的"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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