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宛人李通,世以货殖著姓。他在鼓动光武起兵方面,有独特建树,后被光武视为"首创大谋"的人物。原因在于一道谶语起了决策作用。史载,李通之父李守"初事刘歆,好星历谶记,为王莽宗卿师"。他先告知李通"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言,李通心有所动。王莽末年,天下兵起,李通与族弟李轶计议,拥戴刘伯升兄弟起事,即往见在宛城避难的刘秀。"具言谶文事,光武初殊不意,未敢当之。"(《后汉书·李通传》)后在李氏兄弟的劝说下,刘秀才与他们决定联合起兵。今人论史,往往有一种想揭破"神秘"的责任感,见到李通凭借这条谶言而在东汉开国之后安享富贵,遂指李通父子是这条谶言的伪造者,实为不当。详察史籍,李守李通父子仅是这条谶言的传播者。李守与刘歆的关系,应当引起注意,或许李守有可能闻知其它谶言(包括"刘秀当为皇帝")。只是由于李通的功利选择,而过多地传播了这条谶言。显然,从受益关系寻找谶言的伪造者,不适于破解这一案例。李氏曾为此付出了杀身破家的代价,密谋泄露之后,除李通、李轶逃脱之外,包括李守在内的全家人,都被王莽政权所诛灭。并且,我查到了这一谶言在李守之前就已出现的记载。王莽地皇二年,魏成大尹李焉谋叛,被王莽所杀。起因在于卜者王况为李焉设谋:"新室即位以来,……百姓怨恨,盗贼并起,汉家当复兴。君姓李,李音徵,徵火也,当为汉辅。"(《汉书·王莽传》下)这是目前所见"汉家当复兴,李氏当为汉辅"的最早记载。此谶仍不可遽断为卜者王况所编造,但却说明了"李氏为汉辅"之说,起源于两汉时代无所不在的"五行"学说。把姓氏与五音(宫商角徵羽)相配合,进而与五行发生联系,是汉代的一种迷信习俗。《图宅术》称之为"姓有五声"。(《论衡·诘术篇》)李姓属五姓之中的"徵","徵"与五德之中的"火"相应,而汉王朝为火德,转而得出"李为汉辅"的结论,在汉人心目中是一个严密的逻辑推断。当然,与徵音相应的姓氏甚多(如,田氏即为其一),谶言的编造者何以单独选中李氏,使居汉辅地位,现已无法考出。 由于这条谶言有五行理论为据,故当时人坚信不移。王莽因为惧怕"李氏为辅"的谶言,设法给以压胜破解,就任命李棽为大将军,并赐名为"圣",以求"以圣代谶"。(《汉书·王莽传》下及颜师古注)李通随光武起兵之后,曾同隶更始政权之下,更始帝亦出于对"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崇信和利用,任命李通为柱国大将军、辅汉侯,后又晋封西平王。从职位而言,素居刘秀之上。后人因光武中兴之后,李通身居高位,而把它视为此谶的应验。其实,如果更始帝获胜,李通仍可以"辅汉"的特殊身份安享尊荣,此谶也仍可视为应验。推而言之,李姓本为常见姓氏,只要有刘氏宗室重建国家,都不难推出李氏部属以作应谶之人。只是李通一家最早懂得利用这条谶言,遂取得对它的垄断权。 三、"代汉者当塗高" 这条谶语与东汉王朝相伴始终。东汉初年的公孙述,东汉末期的袁术,都曾以此作为其代汉称帝的依据,由于他们很快败亡,只落得一场笑谈。但是,当着魏王曹丕废汉自立时,很多人确实相信它在流传二百年之后,终于应验了。 这条谶语在两汉之交即已盛行,确无可疑。公孙述称帝,多引符命谶言为助,他以自己名字的"述"字,有"路途"之意,认为与该谶言的"塗"字相应。光武帝千里驰书,以破其说:"代汉者当塗高,君其高之身邪?"(《后汉书·公孙述传》)值得注意的是:光武绝未斥公孙述伪造谶语,而只是说公孙述并非当高其人。他坦然相告:"承赤者,黄也;姓当塗,其名高也。"(《后汉书·公孙述传》注引《东观记》)前半句讲的是五行循环之论,以土(黄)代火(赤),光武方以中兴号召天下,而对这条预言汉室将被人所取代的谶语,竟不敢斥其虚妄,可见当时它已经为人所周知,虽帝王之尊,亦不足以遏制其流传。光武既无法否定它,只能煞费苦心地增设它应验的前提条件。所以,后半句指实当塗高为姓名,当塗为自古罕见之性,出现的概率很低,或许正是光武帝尽量延长汉祚的一种努力。 光武帝指"当塗高"为人名,虽用心良苦,却并未得到社会认可,将"塗"字解释为道路者,仍大有人在。东汉末年战乱方起之时,军阀袁术"少见谶书,言代汉者当塗高,自云名字应之",(《后汉书·袁术传》)即为显例。 曹丕代汉前夕,这条谶语再度鼎沸于中原。太史丞许芝向曹丕条奏魏代汉的诸多谶纬,以作劝进之助,其中即有"当塗高者,魏也;象魏者,两观阙是也;当道而高大者魏。"(《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裴注)古代皇宫门前,有两座装饰性建筑物,分立当道,称之为"阙"或"两观",因其高大,又多以"魏""巍巍"联称。许芝等人把"当塗高"解释为魏阙,译解了流传二百年的谶语谜底是"代汉者魏",在当时确有使人恍然大悟之感。魏之代汉由此增添了天命悠归色彩。 我认为,许芝等魏臣的译解,虽然也属于附会之列,但至少较之公孙述、袁术仅借"塗"字一义与其名字相应而妄称天命,具有较多的说服力。因为,把当道而立的双观,称为魏阙,或以"巍巍"来形容,在汉代是极为普遍的。我可以举出三个显例。张衡《东京赋》有"建象魏之两观,旌《六典》之旧章"(《后汉书·张衡传》)之句。安帝至顺帝时的名士李尤,有《阙铭》之作"表树两观,双阙巍巍"(《全后汉文》卷五十,李尤《阙铭》)。高诱注《吕氏春秋》"心居乎魏阙之下"句,即解释为"魏阙,象魏也。……魏魏高大,故曰魏阙。"(《吕氏春秋·审为篇》高诱注)可见两观建筑与"魏"的联系,是由来已久的。只要人们把"当塗高"解读为当道而立的两观,那么把魏代汉认作上述谶言的应验之事,应该说,其牵强附会的色彩是最少的。因而其折服人心的效果,也就是最明显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