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上海地区传统文化中的近代性因素,为接受西方文化提供了一定的基础。 开埠以前,上海所在的江南地区,在经济结构、社会文化和行为方式方面,有着鲜明的特点,有一些近代性因素。 其一,商品经济相当发达,商人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宋代以后,棉、丝、盐、茶在江南经济中占有相当高的比例。明代江南已经形成一个多样化、商品化和专业化、有着充分市场机会的经济结构。学术界研究成果表明,明清时期的江南地区,传统的士-农-工-商的顺序,实质上已经是士-商-农-工了(注: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31页。)。上海自明代以后,商品经济就比较发达,上海社会生活中,商人地位也比农人为高。上海县城人口的分布,东面靠黄浦江码头,商人为多,西面则为落乡地方,以农民为多,西农东商,西贫东富。 其二,市民文化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反映追求声色货利的小说、传奇、歌谣、戏曲长盛不衰。江苏吴县人冯梦龙创作改编《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浙江乌程人凌蒙初整理编写《二拍》即《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浙江兰溪人李渔写《十二楼》等一批言情小说,都是其中的代表。明清时期言情小说多出在江南,社会上流传极为广泛。所表现的思想、格调与官方倡导的东西大异其趣。 其三,行为偏离正统。在生活方式、行为方式方面,逾分越矩,讲究排场,奢侈成风,追求新奇,在明清江南已是普遍现象。明初朝廷规定庶人服饰不许用黄,不得僭用金绣、锦绣、纻丝、绫罗,只许绸、绢、素纱,其靴不得裁制花样、金线装饰。首饰、钗、镯不许用金玉珠翠,只用银。后来又规定庶人不得用金玉、玛瑙、珊瑚、琥珀。从这些规定可以看出,人们应该衣着朴素,颜色暗淡。但明代中后期江南士人的服饰却是,颜色趋于华丽鲜艳,质地追求丝绸绫罗,式样追求奇异翻新(注:李乐:《见闻杂记》卷十。),甚至男着女装(注:李乐:《见闻杂记》卷十。),服饰擅用团龙、立龙等纹饰,逾越名分。饮食方面,明初还比较俭朴,到明中后期已奢侈成风: 肆筵设席,吴下向来丰盛。缙绅之家,或宴官长,一席之间,水陆珍羞,多至数十品。即庶士及中人之家,新亲严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余品则是寻常之会矣(注:叶梦珠:《阅世编》卷九“宴会”。)。 吴门之戏馆,当开席时,哗然杂,上下千百人,一时齐集,真所谓酒池肉林也,饮食如流者也。尤在五、六、七月内天气蒸热之时,虽山珍海错,顷刻变味,随即弃之,至于彘狗不能食(注:钱泳:《履园丛话》卷七。)。 追逐声色货利,讲究饮食衣着,夸富斗豪,行为偏离正统,蔑视礼教,这些都是崇尚自由、张扬个性的表现,在某种意义上,正是被称之为现代性的东西。这些,也是西人东来以后上海社会风气的特点,是上海为内地士大夫所诟病的地方。1870年,有人将上海风尚归纳为七耻:一耻衣服之不华美,二耻不乘轿子,三耻狎身份较低的妓女,四耻吃价钱不贯的饭菜,五耻坐便宜的独轮小车,六耻身无顶戴,七耻看戏坐价格最廉的末座(注:海上看洋十九年客:《申江陋习》,《申报》1873年4月7日。)。七耻归一,就是今人所说的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就是上文述及的“夸富斗豪”。“七耻”之外,还有四不耻,即“身家不清不为耻,品行不端不为耻,目不识丁不为耻,口不能文不为耻”。门第、品行、文化素养,这些为传统道德所特别看重的,倒被抛在一边,真是是非颠倒、荣耻易位。在1880-1890年,时常有人批评上海的服饰是男人学女人,女人学妓女。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晚清与明清上海文化的内在联系。换句话说,西方近代文化的某些因素,在开埠以前的上海文化中,也有类似物或萌芽存在。 四 上海城市的移民人口特点,对中西文化交流、融合有重要影响。 开埠以前,上海是港口城市、商业城市,城市生活中最富有的、最有活力的是南来北往的商人。在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初,上海至少已有26个会馆、公所,这些会馆、公所在城市社会生活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注:参见顾德曼:《上海同乡组织》(Bryna Goodman,Native Place,City,and Nation,Regional Networks and Identities in Shanghai,1853-1937.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Berkeley,1995.),第48-50页。张琳德的《上海:从市镇到通商口(1074-1848.)》(LindaCooke Johnson,Shanghai:From Market Town to Treaty Port,1074-1858.),对开埠以前上海会馆、公所组织的作用,也有很深入的研究,对于它们在上海社会、经济活动中积极作用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这里的文化、教育设施虽然也有一些,但并不繁盛,用王韬的话说,“读书子弟亦皆俗氛满面,绝无深识远虑可与谈者……近时,文物更尔寂寂,杜门自大,不与四方贤流相接,甘囿于鄙”。士大夫在社会生活中不起传统伦理道德的支柱作用,于是“仆隶舆台凌轹士类,尊卑之等已紊”(注:王韬:《瀛壖杂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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