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早期重商主义、重农主义和工业主义在欧洲的相继兴起，从-个重要的层面展示了该地区从中世纪农业社会向近代工业社会演进的曲折轨道，颇值得把它们看成一个整体，对其实践的过程作些回顾。
    重商主义是作为传统农本经济的对立面而出现的。16世纪是欧洲近代首次的人口增长期，中世纪传统的人口停滞模式，这时已开始被人口上扬的趋势所突破。但农业生产的增长却仍然疲软，这表明传统的农业经济模式，基本上还维持着原型。据可信的经济史著作估计，在人口的增长方面，到这个世纪结束时，全欧人口已经超过1亿，即人口在100年中大约增长了25％；在农业生产力方面，可以肯定的是其剩余率还远远低于50％，即仍然处在饥饿风险线之下。以英国为例，这里的农业生产只能为每一居民提供每天1400卡的植物热量，较最低的必需热消耗量还少500卡；在17世纪前，平均每100年要发生饥荒12次①。如果说，欧洲人口增长与农业生产滞留的反差一时还不易被觉察到的话，那么，与之密切相关的财政上的左支右绌，则已经成为经常困扰着各国政府的棘手难题。既然传统农业只是一种勉强维持生计的低标准自给经济，能使国家富强、财库充盈的道路究竟在哪里呢？由于自中世纪后期以来，欧洲较先进国家的商业，尤其是东地中海的国际贸易，已呈十分活跃的景象，各国政府得自商业的捐税，在岁入中的地位也日见重要。因此，一旦人们的目光从农业上移开之后，便自然转投到了商业上。重商的思想也随之而兴。到16世纪，当率先登上新大陆的西班牙转眼间暴发成为富甲天下的殖民大帝国时，其他各国政府便立即认定西班牙是自己的榜样。走西班牙的道路，这就是他们的结论。正如后来约翰·洛克所说，对于缺少金银矿藏的国家来说，“通向财富的道路只有两条，即掠夺和贸易”②。随着各国纷纷举起重商的旗帜，欧洲终于开始了一个被亚当·斯密称为重商主义（亦称商业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新时期。
    大家知道，重商主义是一种以商立国的经济理论和政策，它在实践中的具体化，因国因时而各具特色。一般而言，重商主义者奉“财富即金银货币”为基本信条，视对外贸易为一国财富的源泉，把政府对经济的干预看作是在国际商战中取胜的后者。在近代资本主义成长初期，必然会经历一个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转轨和积累创业资本的阶段。重商主义的产生，正好适应这一历史阶段的需要。作为经济学说，它对近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了最早的理论探讨；作为经济政策，它对欧洲日兴的商品经济大潮，起着引导和巨大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在重商主义时期并稍上溯至中世纪后期，在欧洲海洋性国家中应运而生的历代商人、海盗和奴贩，跨海踏浪，走向世界，积极地开拓世界市场和掠夺财富，充当了重商主义的先锋。据估计，16世纪西欧金属货币量约增加3倍以上。随着世界性市场网络的日益形成， 商品流通具有了空前的规模和多样性，大量金属货币作为媒介和催化剂，则极大地促进了商品流通总量和速度的增长。世界贸易的发展，又牵动了工场手工业和城市经济的繁荣，强化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为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过渡准备了前提。欧洲尤其是它的先进部分，因而成为世界上最具活力和经济前景最为乐观的地区。在上指时期中，欧洲先后崛起了在东地中海商业世界长期独领风骚并被誉为“第一个资本主义民族”的意大利、曾经控制欧陆一半贸易的汉萨同盟时代的北德意志、财富和权威势显赫于世的西班牙帝国、盛极一时的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和腓特烈大帝时代的普鲁士、“17世纪标准资本主义”的商业强国荷兰、特别是第一个启动世界工业化巨轮并以“世界工场”著称的大英帝国。
    然而，当我们审视重商主义凯歌进军途中一幕幕壮观场面时，不难发现，上举的富国强邦，大多在辉煌一段岁月之后，都逐个地衰微了，而能够从重商主义直接脱颖而出成为实力持久的工业化强国的，则唯有英国而无其他。这个历史事实表明，重商主义虽然创造了一个有利于资本主义成长的大环境，但具体来说，重商主义并不能使每个国家都久盛不衰，更不能保证每个国家都能直接地和工业化的前途联系在一起。
    那么，导致大多数重商主义国家最终衰落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重商主义作为理论出发点的“财富即金银货币”这一命题，实际上是他们凭直感而作出的片面结论，是对“财富”的历史性误解。大家知道，社会财富是由满足人们生产、生活需要的劳动生产物（包括参与生产过程的自然资源）所构成的。作为商品流通手段的货币，虽然被当成财富的标志，但它却并不能代表社会财富的全部或主体。既然社会财富是由生产劳动所创造的，重商主义者认为只有对外贸易才是唯一财富源泉的观点，显然也同样是不正确的。重商主义者在理论上的错误，只有从他们所处的社会经济条件中才能找到产生的根源。正如马克思所分析的，在商业资本主义时期，商品流通成为当时主要的经济领域，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重商主义之所以必然从“表面现象出发”和“只是抓住了假象”，“这部分地是因为商业资本是资本本身的最早的自由存在方式，部分地是因为它在封建生产的最早的变革的时期，即现代生产的发生时期，产生过压倒一切的影响”③。重商主义者以片面的认识和过渡性的历史现象为依据，无限地夸大了货币及商业的作用，因而他们也就不可能在经济实践中，给予创造社会财富的物质生产部门以应有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