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史不是过去一直存在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人类历史由孤立的血缘氏族历史发展为世界历史,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包括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两个方面。纵向发展,指的是人类物质生产史上不同生产方式的变革和由此引起的不同社会形态的更迭。横向发展,指的是各民族、各地区之间闭塞到打开闭塞,由彼此隔绝到互相交往,终于变历史的分散发展为整体发展,使不曾一直存在的世界历史逐步实现了它的存在。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论及历史时说:“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愈来愈扩大,各民族的原始闭关自守状态则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此自发地发展起来的分工而消灭得愈来愈彻底,历史也就在愈来愈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世界的历史。”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论点,对于研究世界历史,有极深的含义。只要不拘于世界史无非是地区史、国别史总集的看法,认真从全局考察世界历史,就会从这一论点中得到启发,把研究的注意力引向历史怎样“在愈来愈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世界的历史”,把这个问题作为研究世界历史的要旨来对待。而要阐明这个要旨,就必须重视历史的横向发展,并作深入而有系统的研究。不然,即使把所有民族、所有地区社会形态的更迭都弄得清清楚楚,恐怕也不足说明,或不能很好地说明,历史怎样从原始人群孤立生活的各个点发展为十五、十六世纪以来联系为一个密不可分的世界的历史。 推动历史横向发展的决定因素,同样是来自人类物质生产的发展。物质生产发展是不同民族、不同地区间发生交换和交往的前提,只有物质生产水平不断提高,生产方式相继更替,各个民族、地区间的交换和交往,才能不断扩大,由近及远,由偶有的、间发的到经常的、必需的。所以历史的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并非各自独立的、互不相干的两个平列的方面。它们互相作用,互为条件。纵向发展制约横向发展,横向发展又对纵向发展产生反作用。在处于社会发展较低阶段的民族或地区之间,由于还没有出现复杂的分工,还没有程度较深的生产社会化和专业化,人们往往是依靠自然多于依靠社会,依靠自然多于依靠交换。与此相应,人们就无从在较广阔的范围内形成经济上的以及其它方面的交往,包括和平的和暴力的交往,历史也就只能在很大程度上是各地区、各民族彼此闭塞的历史,而非联系密切的、结为一体的世界历史。这种状态不仅在原始的史前时代存在,而且在农本自足经济居于主导地位的前资本主义时代,也基本上存在。只有当生产方式变得比以前“日益完善”,社会形态走向较高阶段即资本主义阶段,由于物质生产空前发展,才使互为依存的社会分工和地区、民族分工愈来愈成为必要,由此而造成的繁密的交换和交往,也才愈来愈超越地区和民族的界限,而历史自身也就随之“在愈来愈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世界的历史”。在历史逐步成为世界历史的这一进程之中,横向发展并非是完全被动的、受制约的一面。如欧亚大陆东部鲜卑诸族、西部的日耳曼诸族,当他们已经知道使用铁器和开始从事农耕并且进入阶级社会之后,或和平迁徒,或暴力侵犯,都曾向南方的农耕先进地区扩展,这一扩展就大大促进了他们向封建制社会过渡。十五、十六世纪开始的西方航海扩张活动,是在已经滋生了资本主义这一历史背景下发展起来的。这一发展为资本原始积累造成了有利条件,因而也就大大促进了资本主义向前跨进,使西欧最早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上举这两点,都可说是历史横向发展积极作用于纵向发展的显例。历史之发展为世界历史,是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交相作用的结果。 马克思主义史学在阐明历史的纵向发展方面,已经作了大量的工作,对不同地区、民族社会形态依次更迭的研究,已经取得显著的成绩。与此同时,关于民族移徙,海陆交通,贸易往来和技艺传布,以及求经传教者摩顶放踵,间关跋涉等等,前人也已作了许多精密的研究,留下了成果。从事世界史这门学科的史学工作者,应当以此为基础,在这门学科的研究中充分重视横向发展,把各民族、各地区怎样由闭塞到突破闭塞,人类历史怎样由分散发展到整体发展,列为重要课题,以实际研究改变世界史几乎无异列国志这样一种陈旧的面貌。既然世界历史本身是历史的结果,则研究这个结果何自而来,研究它经历了什么样的矛盾运动,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明白了这个“理”,就自会感到确有很多问题需要重新探讨,例如:游牧部族与农耕世界的关系,各个地区文化圈、贸易圈的出现,它们范围的扩大,它们之间的矛盾、消长、交融,都可以从历史横向发展这个角度进行新的专门研究,做出新的估价和论断。 笔者近几年曾在不同场合谈到全局考察世界历史以及历史的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问题,不敢自信,愿借“史坛纵论”一隅之地,略陈管见,就教于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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