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应当指出，20世纪初联邦政府的经济政策，虽然是国家干预经济的一种表现形式，但却不属于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范畴。在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时代，国家不仅对经济进行一般性监督和管理，而且作为一种经济因素介入经济运行的全过程，干预的出发点在于满足生产关系局部调整的要求；其目标在于宏观调控以维持经济的稳定增长；干预实现的手段是财政金融政策及国私共营企业；而且，干预的经济后果十分显著，对经济的增长有着极大的影响。这种国家干预实际上是市场机制以外的“第二次调节”，国家成了恩格斯所说的“真正的总资本家”。20世纪初联邦的经济政策还没有达到这种水平。与作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基本特征的国家干预之间，存在诸多差异，有其自身的特点。
    第一，导致政府干预的主要不是经济因素，而是经济发展所引起的社会、政治和文化问题。20世纪初美国垄断资本处于急速上升之中，国内经济形势良好，从经济的角度看，国家似乎没有干预的必要；但是，在经济的极大增长中，产生了一系列反社会、反文化的后果，引起社会局势动荡，所以要求联邦政府的介入。当时的联邦决策者也未把这种干预看成经济性的，相反，他们认为那是一场政治与伦理运动，是“为第二次解放而进行的战斗”。（27）第二，这个时期国家对经济的干预，不是以刺激经济增长为目标的，只不过是改善经济发展的社会环境，促进新的经济生活秩序的形成。具体说来，反托拉斯政策的目的是健全企业竞争规则；管理铁路运输的宗旨在于保证人人都平等地利用运输设施；调整劳资关系是为了缓和社会对抗；保护自然资源则是为未来考虑的道德主义行动；一句话，联邦的大部经济政策实际上都不是直接作用于经济过程的。第三，政府干预的实施途径，不是经济手段，而是政治和文化方式，这种干预仅仅是外在的政治因素，属于政治结构对经济结构的反作用范畴。第四，这次政府干预没有产生直接而明显的经济后果，其主要影响反映在社会、政治和文化方面。从政治方面看，这次政府干预宣告了自由放任主义时代的终结，政府开始成为经济生活的监督者和保护者；从文化方面而言，以个人自由为核心，主张限制政府权力的传统自由主义观念发生危机，旧式的个人主义遇到严峻挑战，人们认识到，在工业社会民主制不可能存在于纯粹的个人主义基础之上，（28）现在应当提倡用集体行动制约个人行动、用国家权力保护个人自由的“新个人主义”，（29）20世纪初的联邦干预正好反映了这种新的政治哲学和价值观念；从社会方面看，联邦政府的政策缓解了人们对财富寡头统治的恐惧和担忧，增强了对公共权力控制私人经济力量的信心，有助于社会对新的经济结构的适应。
    总而言之，20世纪初的这次国家干预基本上没有触及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其主要作用在于推动了社会结构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相互适应，因此不能说是美国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萌芽，为什么这种在私人垄断资本获得很大发展的条件下出现的国家干预，没有成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雏形呢？其根本原因在于，当时美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还没有“暴露出自己无能继续驾驭这种生产力”，（30）社会的迫切需要仅在于协调社会结构内部的不和谐状况。
    然而，这次政府干预对美国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形成却产生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一，这种国家干预和后来的国家干预都发生在私人垄断资本有了很大发展的时期，表明在现代工业社会运用国家权力来解决资本主义发展中的各种难题，乃是一种历史性的要求和选择；二，两种国家干预在形式上有某些相似之处，两者都是国家权力通过法律手段来调节经济生活，只不过前者所借重的是其道德与政治功能，而后者则更多地外在化为一种“法律—经济体系”，获得了极大的经济功能；三，两种国家干预之间存在历史的连续性，20世纪初联邦的经济政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得到强化，接着又在赫伯特·胡佛总统的“自愿联合政策”中部分再现，后来又构成罗斯福新政的经济政策的起点，新政式的国家干预就是在此前的基础上跨出了实质性的一步，从而把美国资本主义带入一个新的时代。
    归结起来说，20世纪初联邦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具有明显的过渡性，构成由早期资本主义的国家干预向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国家干预转变的一个中间阶段。存在这样一个过渡阶段，乃是美国国家经济职能演变中的一个显著特点。
    注释：
    ①丹尼尔·纳尔逊：《经理与工人：美国新工厂制的起源》（Daniel Nelson, Managers and workers, Origins of the New Factory System in the United States, 1880—1920），威斯康星大学出版社1975年版，第4页。
    ②乔治·莫里：《西奥多·罗斯福时代与现代美国的诞生》（George Mowry, The Era of Theodore Roosevelt and the Birth of Modern America），纽约1958年版，第7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469页。
    ④哈罗德·福克纳：《政治、改革与扩张》（Harold Faulkner, Politics, Reform and Expansion），伦敦1959年版，第15页。
    ⑤卡尔·雷塞克编：《进步派》（Carl Reseck, ed. The Progressives），鲍布斯—梅里尔公司1967年版，第29页。
    ⑥小阿瑟·埃科克：《美国的进步主义》（ArthurEkirch, Jr., The Progresivism in America），纽约1947年版，第142页。
    ⑦路易斯·菲勒编：《19世纪晚期美国的自由主义》（Louis Filer ed., Late Nineteenth Century American Liberalism），鲍布斯—梅里尔公司1962年版， 第16—19页。
    ⑧本杰明·德威特：《进步主义运动》（Benjamin De witt, The Progressive Movement），华盛顿大学出版社1968年版，第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