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之二,是提督衙门卫士谷玉霖的《甲午威海之役拾零记》。内称:“丁军门(汝昌 )先在定远,后在靖远督战。但为投降派所逼,知事已不可为,就从军需官杨白毛(绰号 )处取来烟膏,衣冠整齐,到提督衙门西办公厅后住屋内吞烟自尽。我当时是在提督衙 门站岗的十卫士之一,亲眼所见,所以知道详细。丁军门自尽后……(牛昶昞)集众筹议投降事。”(注:戚其章:《北洋舰队》,山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11、225、220页。)谷玉霖是威海卫北沟村人,原在来远舰当炮手,来远沉没后调提督衙门担任卫 士,所记为其亲临目睹之事,而非道听途说之言,自属可信也。 根据之三,是镇北舰水手苗秀山的口述记录:“刘公岛吃紧时,岛上绅士王汝兰领着 一帮商人劝丁统领(汝昌)投降,丁统领说什么不答应,还把他们训了一顿。张统领(文 宣)是个硬汉子,想守到底,后来实在不行了,丁统领一死,他就在西疃的王家服毒死 了。领头投降的是牛提调(昶昞)。当时派镇北舰去接洽,我也在船上。受降地点在皂埠东海面上。我们船靠近日本船时,只听日本人用中国话呵斥:‘叫你们抛锚啦!’弟兄们都低下头,心里很难受。去接洽投降的中国官有五六个。结果港里十条军舰都归了日本,只留下康济运送丁统领等人的灵柩。”(注:戚其章:《北洋舰队》,山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11、225、220页。)苗秀山是刘公岛人,从小就跟北洋舰队的官兵混得很熟,后来上镇北舰当水手,也是当时的目击者之一,所述也足以证明“以降复死”说之非。 根据之四,是《丁氏宗谱》:“丁先达,赏穿黄马褂赏戴双眼花翎西林巴图鲁正一品 封典北洋海军提督,讳汝昌,字禹廷,生于道光十六年丙申十月初十日巳时。……卒于 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十八日辰时初。”十八日辰时初,也就是十八日早晨7时许,适可与 戴乐尔所记的十八日“清早”相印证。由此可知,姚锡光所记丁汝昌死身故时间确凿可 信,并非无稽之谈。 据上所述,便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第一,丁汝昌身故的确切时间是正月十八日(2月12日)辰时初,即晨7时许,而不是象 牛昶昞禀所说十八日上午8点半钟“程璧光开船之时,仰药,至晚而死”,也不是像《 中东战纪本末》所记十八日下午3时程璧光离日舰回岛以后“服生鸦片……殉节”。 第二,丁汝昌是吞鸦片自尽的,必有一段弥留的时间。戴宗骞、刘步蟾和丁汝昌都是 吞鸦片自尽的,刘含芳致电王文韶称:“初九日戴宗骞,十七日刘步蟾,十八日丁汝昌……均先后殉难。”(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3册,第466页。)所说“初九日”、“十七日”、“十八日”等皆是身亡的时间,而不是吞鸦片的时间。戴宗骞是正月初七日下午由北帮炮台撤进刘公岛的,据当时在其门外站岗的水手陈学海说:“戴统领进岛后,第二天(初八日)喝了大烟,但药力不足,抬在灵床上又挣扎着起来。当时萨镇冰守在旁边,又让他喝了一些大烟,这才咽气。”(注:戚其章:《北洋舰队》,山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11、225、220页。)咽气的时候已是初九日了。刘步蟾的弥留时间也很长。据目睹其死的卢毓英称:“至(正月)十六日午后,刘(步蟾)来余住处,沈幼k3p601.jpg……无意中写及‘千古艰难惟一死’之句,刘见之,微笑推案而起,续曰:‘伤心岂独息夫人!’念毕遂出。是晚即服阿芙蓉。”(注:卢毓英:《卢氏甲午前后杂记》,未刊稿,第47~48、46、47页。)丁汝昌亦当如此。姚锡光说他是在十七日(2月11日)得烟台密信,知援兵绝后,才仰药自尽,延至十八日(2月12日)晨而死,是十分可信的。 第三,“议降”之事,虽不排除在丁汝昌死前或弥留之际已有人密谋策划,但此事的 发生却是在其死后,而不是像牛昶昞所说那样由丁“与马格禄面商”而亲自裁定的。 丁汝昌对于自己的死,其实是早有思想准备的。当威海卫吃紧时,他曾嘱咐二儿媳张 氏说:“吾身已许国,汝辈善视吾孙可也。”(注:施从滨:《丁君旭山墓表》,见《 丁氏宗谱》,民国十一年壬戌刊本。)并“派员将水师文卷送烟,誓以必死”(注:《清 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北平,1932年,卷33,第11页。)。那么,他为什么早不死晚 不死,偏偏要选在正月十七日自尽呢?据牛昶昞称:正月十四日,各船水手“哀求生路 ”,丁汝昌“晓以大义,勉慰固守”。并当众宣告:“若十七日救兵不至,届时自有生 路。”以“十七日”为期的许诺,究竟包含着什么含义?《山东巡抚衙门档》的发现, 为我们揭开了这个谜底。 原来,早在日军在龙须岛登陆之初,丁汝昌即认为,日军从海上进攻威海必不成功, 但威海战局能否支持,在很大程度上还决定于后路的援军情况。所以,在丁汝昌看来, 当时死中求活之法只有一个,就是后路有大量援兵开到。其实,这也是各方面普遍关注 的问题。先是在十二月二十七日(1895年1月22日),廷旨准将已奉旨北上之贵州古州镇 总兵丁槐所部5营截留山东。二十八日,刘坤一到天津与李鸿章晤商,决定饬从徐州起 程之徐州镇总兵陈凤楼马队5营,及皖南镇总兵李占椿等步队15营,皆迅赴烟台,以救 援威海。从《山东巡抚衙门档》可以知道,当时李秉衡估计,威海如能支持20天,这批 援军必可赶到,可解威海之围。他在致朋辈电中说:“电奏允留丁槐一军,并准截留北 上二十营助剿,如威能二十日无事,添此兵力当可挫贼。”(注:戚其章辑校:《李秉 衡集》,齐鲁书社,1993年,第618、665~666、673页。)他还将此意电告了威海诸将 。从十二月二十七日奉旨起,再过20天,适为正月十七日。这就是丁汝昌所以许诺以十 七日为期的原因。 丁汝昌既向士兵们讲明要坚守到正月十七日,因此他盼望援兵的心情也最为焦急。正 月十二日(2月6日),他致电刘含芳告急,内称:“昌等现惟力筹死守,粮食虽可敷一月 ,惟子药不允,断难持久。求速将以上情形飞电各帅,切恳速饬各路援兵,星夜前来, 解此危困,以救水陆百姓十万人生命,匪特昌等感大德矣。”(注:《清光绪朝中日交 涉史料》,卷31,第16页。)十五日(2月9日),又派营弁夏景春偷渡威海,从旱路潜往 烟台,带函给刘含芳,告以:“十六七日援军不到,则船、岛万难保全。”(注:《清 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卷34,第14页。)并请转一函给陈凤楼称:“此间被困,望贵 军极切,如能赶于十七日到威,则船、岛尚可保全。日来水陆军心大乱,迟到,弟恐难 相见,乞速援救。”(注:戚其章辑校:《李秉衡集》,齐鲁书社,1993年,第618、66 5~666、673页。)暗示正月十七日援军不到,即将自尽之意。但是,陈凤楼马队有3营 刚到潍县,又被李鸿章奏请调往天津。对此,李秉衡大为不满,致电刘含芳说:“陈凤 楼到潍,傅相电止,奏调回直。奈何?岛、舰无兵救,真堪伤痛!”(注:戚其章辑校: 《李秉衡集》,齐鲁书社,1993年,第618、665~666、673页。)其他各军则行进缓慢 ,电催扎饬,急如星火,也无济于事。直到北洋舰队覆没之时,援军尚距威海甚远。丁 汝昌的盼援终于落空了。他一直盼到正月十七日晚,知援兵已绝,遂仰药自尽,以实践 自己口许的以十七日为期的诺言。 由上述可知,丁汝昌恰在正月十七日“仰药”,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他早就做好 了两种准备:若援军按期赶到,则刘公岛之围可解;万一援军逾期不至,则决心以死殉 国。“已降复死”之说显然与历史事实不符,是不能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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