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主敬派讲求“身心克治”的出发点是为了“正心”。在他们看来,天下国家兴亡安危是靠人心来维系的,而人心的善恶则取决于学术的正邪。唐鉴说:“夫学术非而人心异,人心异则世道漓,世道漓则举纲常、伦纪、政教、禁令,无不荡然于诐辞邪说之中也”(注:唐鉴:《同朝学案》提要。)。把世道的乖漓,纲常伦纪的沦丧看成是由于人心改变造成的。倭仁在指出“妄念”为人心之大弊,特别强调说:“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先生首从此处提醒而返观默证,递举守分安命之语,与诸葛武侯淡泊明志正同。最足发人深省。”(注:《倭文端公遗书》卷四。)即主张人们要服从命运的安排,恬静寡欲,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如果联系当时动荡不安的政治形势,不难看出,倭仁等提倡的“正心修性”决不仅仅是按照程朱之理进行的个人道德修养问题,而是带有鲜明的政治色彩。他们看到世风在变,人心在变,因而主张通过“正心”来挽救封建社会的颓势。对被统治者来说,则通过“正心”使之成为清政府统治下的“守分安命”的顺民;对各级统治者来说,则通过“正心”、“克己”和“自律”进一步整肃吏治,缓和因官场腐败而日益激化的阶级矛盾和冲突,起到维护封建的纲常伦纪和封建统治秩序的作用。 二 倭仁继承了自朱熹以来的道统,把自己的言行纳入理学的道德规范,追求自身道德修养与封建社会传统道德的高度一致,同时将道统与治统相结合,扩展进入到政治领域,主张“修身养性”与“治国平天下”的统一,实现儒家“德治”的政治统治局面,将其作为业已衰落的封建国家“挽回风气”得以自强的根本。他在咸丰朝的几篇奏疏,鲜明地体现了这样的思想特色。 道光三十年(1850年),清文宗奕詝即位。御极之初,内忧外患一并袭来。俄国觊觎我国东北,英国侵扰东南沿海,而列祖列宗的弊政积至此时亦呈积重难返之势。而对这衰微不振的政治局面,奕詝颇想振刷纲纪,除弊起衰,于是下诏征询治国良策。倭仁踌躇满志,上《应诏陈言疏》。奏疏中说:“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切于严辨君子小人。”通过君子小人之辨,全面地阐述了他的人才观。倭仁认为:“大抵君子朴拙,小人佞巧。君子恬退,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己。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刚正不挠无所阿徇者,君子也;依违两可伺候人主喜怒以为趋避者,小人也。谏争匡辅为朝廷补阙拾遗者,君子也;迁就逢迎导人主遂非长傲者,小人也。进忧危之议,悚动当宁之敬心者,君子也;动言气数,不畏天变以滋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公私邪正,相反每每如此。”(注:《倭文端公遗书》卷二。)倭仁强调指出,欲求知人之道,“惟皇上好学之心勤求不怠”。并引用前朝典故,建议咸丰皇帝“延访真儒,讲求研究,务尽其理。”一言一行皆应以理学为准则,“非圣之书屏而弗读,无益之事戒而弗为。”从而使辅弼得人,达到天下大治。(注:《倭文端公遗书》卷二。)把人君“修养身心”,看作治理天下的第一要务。显然,倭仁提出的施政主张仍然是程朱理学道德论在政治上的延伸。这对于急于起积弊于当时的咸丰帝来讲是缓不济急,但出于虚怀纳谏的政治需要,仍对倭仁予以褒奖。不久,倭仁外放新疆叶尔羌帮办大臣,咸丰二年(1852年)五月,倭仁在叶尔羌帮办大臣任上又上了《敬陈治本疏》,它堪称《应诏陈言疏》的姊妹篇。在这篇奏疏中,倭仁进一步发挥了他的人君通过施行“德治”达到天下大治的理学思想。 倭仁开宗明义,对当时的政治形势不无忧虑地说:“伏见我皇上践祚以来……乃中外之玩愒如故,人才之委靡依然,寰海望治之心犹未能畅然满志者,何哉?或曰:积重难返也,辅弼乏人也。固也,而非本原之论也。志不期于远大,政以苟且而自安,意不极于肫诚,事以虚浮而鲜效”,指出要扭转“当今之极弊”,必须从根本抓起。(注:《倭文端公遗书》卷二。)那么,什么是为政之本呢?倭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了论述: 一、“皇上立必为尧舜之志”,通过“深察密省,事事与唐虞互证”,找出自己的不足,“由是因愧生奋,因奋生厉”。 二、“择同心同德之臣,讲求治道,切劘身心,由穷理修身,以至于治平天下。”他特别强调说:“此其机,操之圣心而有余,即推之四海而无不足,所谓志定而天下治成也。” 三、“理财为今日急务,节用尤理财要图”。皇上要“以身作则,力行俭约,为天下先。”“申谕廷臣将一岁度支出入之数通盘筹画,自宫府内外,大小衙门,凡可裁者,概行裁省。”“务量入以为出,勿因出而经入。服色器用既已明示限制,必须令行禁止,有犯必惩,使朝野臣民,共晓然于恐惧修省以实不以文之意。”他满怀信心地说:“一人震动恪恭于上,庶司百僚实力奉行于下,自足挽回风气,移易人心”,“天下有不率从者哉!” 四、杜绝“言利之门,奖励洁清之士。” 五、“讲明正学,兴贤育德,以储桢干。” 倭仁认为在这几项中,立志最为重要:“惟圣志断以不疑,斯庶绩可次第而理。”(注:《倭文端公遗书》卷二。) 从修明政治的角度,倭仁奏疏中提出的问题不全是无关紧要,其中有些建议从历史上看确实曾是涉及王朝兴衰的根本问题,但对年轻的咸丰皇帝来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如何解决清政府的财政拮据,如何将爆发于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1851年1月11 日)并已成燎原之势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镇压下去。仅以财政为例,早在道光三十年,清政府财政窘迫的情形,“即已日甚一日。”据有的学者统计,截止当年十月,银库实存现银只有187 万余两;如果再把已拨未解和起解在途的白银共225万余两加上,也只有412万余两。(注:宓汝成:《清政府筹措镇压太平天国的军费及其后果》,《太平天国学刊》第一辑。)这些库存,仅相当于康熙四十八年库存的百分之八;乾隆四十六年库存的百分之五点七。实际上已处于捉襟见肘的境地。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清政府为了将其扼杀在摇篮中,从全国各省调兵围剿、堵截。在1851年头九个月里,已耗银620余万两。以后又先后筹拨广西、湖南、 广东三省军需,以及湖北、江西、贵州三省办理防堵,共计用银1800多万两。(注:刘锦藻纂:《清朝续文献通考》卷六七。)因而,使得财政开支顿时增大起来。据咸丰三年六月十六日上谕:“近复军兴三载,糜饷已至2963万余两。部库之款,原以各省为来源,乃地丁多不足额,税收仅存虚名。”(注:《大清文宗显皇帝实录》,卷九七。)一方面是不断扩增的“例外拨用”——因接连对太平军用兵而激增的军费,一方面是财政来源枯竭,库储空虚,在这种财政陷入了极端困境的非常时期,倭仁提倡的“伏愿皇上以身作则,力行俭约,为天下先”,“勿量入以为出,勿因出而经入”,只能是一种主观臆断和迂腐的说教,与急需解决的“饷绌”实际问题相差甚远。这也是倭仁崇尚的程朱理学的弊端所在。明末清初的顾炎武、颜元抨击理学“置四海困穷不言,而讲危微精一”,于“经邦定国,毫无助益。”(注:转引自侯外庐、邱汉生、张岂之主编:《宋明理学史》下卷,第724—725页。)如果从理学空谈性理,无裨实用的角度来看,确是至论。被太平天国运动烈火搅得焦灼不安的咸丰帝对此奏疏极为不满,他批示道:“倭仁奏敬陈治本一折,意在责难陈善,其言尚无不合。惟朕特授倭仁为叶尔羌帮办大臣,原使其扬历边疆,俾资练习。今观所奏,仍系统论治道,并未及边陲切要情形,岂忽近图远,转以职守为无关轻重耶?嗣后总宜留心边务,实力讲求,于任内应办事件,毋稍疏忽,如有地方要务,切实敷陈,朕亦可验其学识,毋得徒托空言,致负委任。”(注:《大清文宗显皇帝实录》,卷六一。)咸丰帝对倭仁的批评还是切中要害的,而“统论治道”、“忽近图远”等也确是倭仁及其代表的理学主敬派的一个特点。咸丰皇帝本人对理学中人一直有看法,他在召对吴廷栋时,问他:“何以学程朱者多迂拘?”(注:吴廷栋:《拙修集》卷一。)便是他的这种思想观念的自然流露。因此,在咸丰一朝,倭仁及其理学中人,一般未能得以重用。即使有人被拔擢任用,也是宗法理学,但不受其范围的“经世致用”之才。这种情况,直到“辛酉政变”之后才发生较大的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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