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手工业行会的遗存与职能 从总的方面看,手工业行会的规章从形式到内容都已经和正在发生着或隐或显的变化。行会最基本的防止竞争的职能已经难以执行,行会成员使用工徒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以往的限额,对生产的限制亦已放松。一些地区的行会对会员的生产额已经无法加以任何限制,每一手工业者只要不低于同业公会的定价,可以尽量生产,尽量出售,实行上正如前述,即使以低于行会的定价进行竞争,行会纵想干涉,也多半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句话,在行会的外壳内,已经注入了一些新的内容,或者说,资本主义的商品竞争原则已经突破了旧式行会框架的限制。然而,这只是这一过程的一方面,在另一方面,则是随处可见的新旧并存现象。如果不同时看到这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事物过程的复杂性,就会被人为地简单化。传统手工业行会随着社会经济的变迁而每况愈下,这是毋庸置疑的,问题在于对这种衰落的速度与程度,应有一个清醒的估计。各地的手工业行会并未就此销声匿迹,并未一下子退出历史舞台,还时时可以看到它的存在,感到它的影响。 在这个问题上,笔者访日期间在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发现的仁井田陞博士40年代在北京采集的“靛行规约”碑刻资料(注:《靛行规约》,《北京工商ギルド资料集》,第364-369页。),当有较强说服力。该靛行规约自道光十五年(1835年),经光绪十年(1884年)、三十四年(1908年),到中华民国十四年(1925年),虽续有修订,但一脉相承,细加比较,不难窥斑知豹,明了不同历史时期手工业行会的实态。 从这些碑刻规约中可见,北京靛行自鸦片战争前到民国年间,屡次在同行合议的基础上规定工价,限制竞争,并订有严厉的惩戒条例,罚钱罚戏之外,甚者“禀官究理”,“行中逐出”。时代虽已改变,规约内容如出一辙,实在看不出行会的面貌已经有了多少不同。 北京靛行正是近代中国手工业行会的一个缩影。在北京,手工商业行会中“急剧的变化时时可见,商品价格的决定权现已不属于行会首领,而由其成员担当了。制定出来的价格,被视为最低价格,商人在该价格以上买卖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低于其的价格进行交易,否则就会被施以严厉的惩罚。行会还规定着工资、劳动时间、学徒年限等等事项,也负有解决纷争的责任”,只不过,“行会过去所拥有的体罚权,已为法律所剥夺”(注:S.D.Gamble,Peking,a Social Survey,Newyork,1921,pp.162-190.)。这里的措辞是很微妙的,“已为法律所剥夺”的事项不见得在实际生活里就不发生,还是同一个作者,也观察到了与此相抵牾的情形。20年代的北京手工业行会,常将拒不入会者拘禁在行会的公所里。这当然是违法的,但是,如果被拘禁者寻求官厅或警察的保护则毫无用处,官厅和警察不仅不会帮助他,相反还要劝其遵守会规,“在行会的范围之内,行会拥有比官厅或警察更大的权力”(注:S.D.Gamble,Peking,a Social Survey,Newyork,1921,p.169.)。在建筑业中,“学徒期为四年,行会所推行的一切决议,这些见习成员也必须遵守。建筑工程的承包人往往出于个人的目的来利用行会。在一般情况下,承包人在签定工程合同时,都以行会所规定的工资为基准,提出与被承包人的合同书,而劳动者却只能从承包人那里得到规定额以下的工资。在一些期限严格的特殊工作场合,劳动者才可以得到行会所规定的工资。分业被视为行会制度的基本原则而得到遵守,也就是说,白铁匠不做铁匠的工作,而铁匠也不会去抢白铁匠的饭碗”(注:ChineseEconomic Bulletin,No.174,1924.)。 1926年6月16日祖师鲁班祭日之时,数千建筑业、石材业者聚会无锡,决定重修同业规章。其中第四条规定:“对于建筑工程所需之估价,应公正作成。不得以过度低廉之价格取得该项工作。不应听任过度激烈的竞争。那些无法实行的规条则应予废除”;第六条规定:“如有承包人提出比其他承包人更为巧妙的承包方案而取得某项工程,前者应在制作计划的同时,按照标准对后者所要求的费用给以补偿”(注:Chinese Economic Bulletin,No.262,1926,P.188.)。与其说在此已经可以看出一些变化,对往日行规陋习有所革除,已能允许一定限度内的竞争,不如说由此感受更多的仍然是行会的阴影、行规的魔力以及对人们心理和行为的制约和规范。新规章的其他内容,则依旧是规定工资和劳动时间,规定新同业应该到行会登记并须缴洋十元,规定行会有责任对患病成员进行扶助,甚至规定了师傅或承包人应对工徒提供茶水等等,“也就是说,对于以往的行规,除了基本的禁止竞争的规定有所松动之外,其余全部得以遵行”(注:ェル·マヂセ-ル著、安藤英夫訳《支那问题概论》,第85页。)。时人对此,言之凿凿:“行会都有规矩,必须遵从。饭碗固然要紧,规矩更需严格遵守”;“木匠行自有规矩,不得违反。徒弟对师父要遵从规矩,同行之间也不能脱离规矩。看也好,听也好,都有规矩,吃饭穿衣也有规矩,手艺人没有不讲规矩的”(注:仁井田陞:《质疑应答记录》,《北京工商ギルド资料集》(四),第650-6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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