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在对中国封建社会进行无情的揭露和批判的同时，对欧美资本主义制度也予以了批判。在他看来，欧美资本主义国家虽然比中国进步，是现在的中国学习的榜样，但它们也存在许多不可克服的矛盾和存在许多不合理的现象，与美妙无比的大同社会还有天壤之别。康有为看到欧美资本主义社会中大资产阶级日益垄断了国民经济的各个部门，广大劳动群众所受的剥削不断加重，贫富悬殊、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他指出，由于贫富不均日益严重，必将导致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尖锐化，其结果是导致革命危机的爆发。他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文明仅仅是一种表象，掩盖不了内部的矛盾，也不能使人民减轻苦难。他认为资本主义竞争和生产的无政府状态造成严重的经济危机，会进一步给人民造成无尽的灾难，因而必须废除私有制度，拔根去源，才能使人民摆脱贫困和苦难。
    康有为还猛烈地批判资本主义国家的战争政策，他写道：资本主义“愈文明，则战祸愈烈”。他还揭露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标榜的自由、平等、民主的虚伪性，指出在欧美资本主义社会中，男女也是不平等的。康有为将资本主义制度称为不完善的制度，他预言资本主义社会必将为更高级的社会即大同社会所取代。
    作为中国资产阶级代言人的康有为，他的历史使命是为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道路，他在现实中热烈地追求建立资产阶级君主立宪制度，试图按照英日等国的模式来改造中国的国家制度和社会制度，但他又为什么在《大同书》中对欧美资本主义制度予以严厉的批评，甚至否定呢？这种表面上看来十分矛盾的现象，其实并不矛盾。
    康有为所生活的时代，一方面是中国正处于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转型时期，中国新生的资产阶级是一个上升的阶级，它不是惧怕将来，而是相信将来，努力为自己开辟道路，热烈地追求“绝对理性王国”。然而当他们向西方寻求救国救民真理的时候，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已充分暴露，西方先进思想家对资本主义的深刻批判，宣告了资本主义世界也是不合理的和不正义的，所以也应该像封建制度及以往一切社会制度一样被抛到垃圾堆中去。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使康有为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不是人类社会的最终阶段，因而产生了对社会主义的同情，以更大的热情去寻求更加公正美好的世界乐园，并设计出了超越资本主义世界的大同社会的蓝图。
    其次，我们也应该看到康有为是一个历史进化论者。他认为历史的发展必然要经过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三个发展阶段，中国正处于据乱世的末期，发展资本主义是必经之路。因此他在对西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的同时也作出了必须在中国建立资本主义的结论，证明他为在中国实现资本主义而努力奋斗是合理的，正义的，是为实现最终的斗争目标，建立大同社会所必须的。康有为就是这样根据历史进化论的逻辑，把远大的理想和近期的斗争目标紧密地结合起来，这是他高于同时代人的地方。
    康有为把他的大同学说做为长远的奋斗目标，并不力求马上加以实践。他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反对进行阶级斗争，并不拒绝政治行动，相反他对中国当时面临的危机十分关注。他适逢中国千古未有的变局的开端，真切地感受到了时代跳动的脉搏，对国家民族安危的关心使他产生了时代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不愿为了求得一己舒适而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决心要为国家民族找到一条出路。他用闪电般的思想和刀剑般的笔锋，无情地抨击封建社会的黑暗，鞭挞清朝统治的腐朽。他大胆地直接批评清朝统治者，指出正是由于皇权过尊，造成了吏治的腐败和政治的黑暗，这在当时是那样的惊世骇俗。康有为在为封建制度高唱挽歌的同时，希望产生一场疾风迅雷似的社会变革，以涤荡封建衰世的污泥浊水，唤醒沉睡的神州大地，震撼人们的灵魂，打破万马齐喑的沉闷局面。他站在时代潮流的前列，表达了戊戌变法时期先进知识分子的进步要求，所以他的思想和作品才具有巨大的感召力，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封建社会茫茫的夜空。康有为具有强烈的爱国热情，反对外国侵略、争取中国的独立富强成为他的思想和行动的强大动力。在他身上，爱国和进步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孜孜不倦地追求救国救民的真理，面向世界，主张向西方学习，要求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建立资产阶级君主立宪制。他背负着传统文明的沉重十字架，忍受着传统势力的冷嘲热讽、迫害打击，几经曲折，发动了悲壮激昂的戊戌维新变法运动，从此中国知识分子突破了封建统治者所设立的禁止士人干政的蕃篱，作为一种社会力量登上历史舞台，参与中国社会的政治活动。显然，康有为与西方的空想社会主义者是有着很大区别的，不能一样看待。
    此外，康有为之所以能提出与传统的理想社会不同的大同学说，主要原因还在于世界发生了巨大变迁。人类从传统的农业社会进入到现代的工业化社会，社会生产力较前有了飞跃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给人类所带来的变化更是前所未有的，因此人类对未来社会的想象也更加丰富大胆。康有为的大同学说即是以工业革命、科技革命的成果和新时代的多种新思想、新理论为基础。康有为的大同理想社会不是凭空想象的，也不是胡编乱造的，而是从在他之前人类积累起来的各种思想资料出发，在充分吸取了各方面的思想养料后，经过自己智慧的头脑大胆的想象，加工而成的。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认为他是“混合公羊三世说、礼运篇小康大同说、佛教慈悲平等说、卢骚天赋人权说、耶稣博爱自由平等说，还耳食了一些其他欧洲社会主义学说，幻想出一个大同之世”〔4〕的。 康有为广泛地吸取了古今中外的各种学说中有用的思想养分来丰富自己，他巧妙地将各种有关未来社会的描述编织进自己的大同思想体系中。空想社会主义在西方已流行多年，从柏拉图到欧文、傅立叶，有着多种空想社会主义理论，但由于康有为不懂外语，这些西方的空想社会主义的学说在当时也还没有翻译成中文，因而康有为对它们直接借鉴的可能性不大，他的大同学说具有更多的独创性。梁启超在1900年写道：“此等理想，在今日之欧美，或不足为奇，而吾独怪乎先生未读一西书，而冥心孤往，独辟新境，其规模如此之宏远，其理论如此之严密也，不得不叉手赞叹曰：伟人哉，伟人哉！”〔5〕
    康有为所描绘的大同社会是一首对人类公理、正义、平等、自由的赞美诗，是一幅人类未来社会的美妙图景，同时也是对旧社会一切罪恶的有力控诉，诉说了广大人民心灵深处的痛苦和所经受的各种灾难，也表达了他们希望摆脱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压迫与奴役，热烈追求美好未来的共同愿望。康有为的大同学说大胆提出了当时中国人所不敢说的话、不敢想的问题，这对当时中国先进知识分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甚至中国革命的巨人毛泽东也受到它的影响。
    康有为的大同社会作为一种理想，确实具有诱人的巨大魅力；大同学说作为一种未来学说应该说也具有重要理论价值。特别是在人类历史即将跨入21世纪之际，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人类社会的发展，世界局势趋向缓和，和平与发展成为人类最关心的问题时，人们的观念也开始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阶级与阶级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一切都必须经过阶级斗争，经过革命才能解决。所以我们再回过头来考察康有为的大同学说，就会发现它作为人类对未来理想社会的一种详细的描述和精致的设计，有着许多合理的内核，故如何进一步发现其中闪光的珍珠，是对康有为进行深入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
    注释：
    〔1〕本文所述康有为的大同学说均见康著《大同书》， 古藉出版社，1956。
    〔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73、282～283页。
    〔4〕范文澜：《中国近代史》，上册。
    〔5〕梁启超：《康南海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