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署反对修筑铁路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是中国与外国情况有所不同,“倘任其安设飞线……开设铁路,洋人可任便往来,较之尽东其亩,于大局更有关系”,(注:宓汝成:《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第1册19页。)害怕洋人进入中国太深,以致多生枝节,制造隐患; 第二是铁路会使中国险阻尽失;第三是有害民间田地、庐舍,尤其有碍风水;第四是妨碍民间生计,势必会引起纷争。 其实,抛开总署的书面理由而探索深层的客观原因的话,会发现他们拒绝铁路是其来有自的。我们不应忘记这样一个事实,此一时期国人对铁路所知极为有限,即便是亲身乘坐过火车的官员们尚不能通晓其功用,又何况对铁路连感性知识都没有多少的朝廷大员呢?所以这只是情急之余的借口。不仅在朝中的重臣对铁路所知甚少,各地方大员糊涂观念也不少,最明显的如左宗棠认为:“轮车机器、造铁机器,皆从造船机器生出,如能造船,则由此推广制作,无所不可”。(注:左宗棠奏,《洋务运动》(一),18页。)铁路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何谈见识?连李鸿章也认为铁路“有大利于彼,有大害于我”。(注:《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5,13页。)在这样的一个知识背景下,不可能进一步探询铁路问题。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出于对洋人的疑虑,这种心理情结导致了对铁路的猜忌,“铜线铁路……皆其处心积虑,志在必遂者,平日屡次饶舌,均经坚持定议,再四折辩,未肯稍涉依违”。(注:《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0,25-27页。)在地方大员的覆奏中,也充斥着对洋人的怀疑,正与总署意见互为表里。铁路要么是“彼族故神其说,以冀耸听,尚非其最要之务”;(注:崇厚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1,27页。)要么“其显而易见者,则垄断牟利也,其隐而难窥者,则包藏祸心也”;(注:官文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1,42页。)或者是“益令彼之声息易通,我之隘阻尽失”,(注:刘坤一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1,44页。)或者是“轮车铁路者,是欲广通其路于中国也,以中国之中,而皆有该夷之兵,皆有该夷之民,皆为该夷任意往来之路”。(注:马新贻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5,46页。)总之,“洋人可任便往来”实是可堪忧虑,且其心内必有所图,将大不利于中国。 还有一个令总署反对修建铁路的原因,即各省将军督抚的态度。封疆大吏们在覆奏总署时纷纷表示铁路决不可行。首先是铁路需费太大,对中国来说是“徒事虚糜”。持此观点的是李鸿章、毛鸿宾。其次是扰民生计,容易诱发社会变乱。这种意见以曾国藩最具代表性。他说:“创办电线铁路,则车驴任挚旅店脚夫之生路穷矣”,万一“中国亿万小民穷极思变,与彼为仇,”(注:曾国藩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4,1-4页。)实在是不堪设想之局面。丁宝桢说:“此事为害过大,使我之国计民生日耗日削于冥冥之中,不堪设想。”(注:丁宝祯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2,27页。)刘坤一也认为:“是专吾利以毒吾民,而虑民之群起为难”。(注:刘坤一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4,13页。)第三是与民为难,官府不能为之防护。李鸿章说:“百姓必群起抗争拆毁,官不能治其罪。亦不能责令赔偿,致激民变”。(注:李鸿章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5,13页。)虽然总署说明洋人曾表示自能派人看守,然而沈葆桢驳道:“彼虽曰自能派人看守防御,设其人为百姓所戕,彼能晏然不问乎?设我百姓为其人所戕,我能晏然不问乎?万事皆可从权,民心必不可失”。(注:沈葆桢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3,5页。 )第四是国家刚从社会动乱中稳定下来,中国此时“寇氛未尽肃清,军务省分,险隘未尽解严”,(注:崇厚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4,19页。)且“内地股匪未靖,伏莽滋多,遇此等惊世骇俗之举,乘机煽动,作梗生端,即外国人之在中国者,亦断不能平安无事”。(注:宓汝成:《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第1册20页。) 光绪二年十二月(1877年1月), 福建巡抚丁日昌上奏请办台湾铁路,总理衙门的意见是:“举办轮路为经理全台一大关键,尤属目前当务之急。并请饬下丁日昌,审度地势,妥速筹策,务当力为其难,俾安内攘外,均有裨益”。(注:丁日昌奏,《洋务运动》(二),346 页。)光绪五年(1879),奕又奏称:“电线铁路各事……应由该督等随时酌度情形,奏明办理”。 (注:《洋务运动》(一), 203页。)这种态度与前面相比,实在令人诧异。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呢?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以后,铁路已为更多的国人所了解,并且认识亦深化。不仅因为中外往来日多,风气日开,更多官员亲自见识了火车铁路,而且当时传入中国的相关知识也更为确切、真实。在传教士和一般西人所办的刊物中,频频出现介绍铁路的文字,且已非简短描述,而是详尽介绍其工程及样式,如《万国公报》、《格致汇编》、《中西闻见录》等刊物中所载。如此,则对朝中大臣了解铁路亦有一定帮助。 再者是朝中已有人敢于提出修建铁路的意见,而且奕亦表示赞同,此人便是李鸿章。同治十三年(1874)的海防议中,他提出“倘如西国办法……有内地火车铁路,屯兵于旁,闻警驰援,可以一日千数百里,则统帅当不至于误事”。(注:《李文忠公全书》,奏稿卷24,22-23页。)是年冬李鸿章见奕,“极陈铁路利益”,奕“意以为然”。(注:《李文忠公全书》,朋僚函稿卷17,12-13页。)只不过他不愿再成为众矢之的,因而只是暗中采取一些松动策略。这一点在吴淞铁路事件中已经有所流露。光绪二年(1876)三月,总署在奏片中称:“中国于此事无论害多利少,窒碍难行,即欲仿照西法办理,亦当权由自主……如中国将来以铁路为有益,仍听中国自主。”(注:《清季外交史料》卷5,19-20页。 )吴淞铁路的交涉更多涉及政治意味,尤其是买回铁路后,拆毁铁路更含有一种维护道统和意气用事的意思。(注:柯文说:“在另外一些情况下,中国人反对西方影响带来的革新……由于种种原因在政治上是无法接受的……沈葆桢在1876-1877年收购并拆除外国建造的吴淞铁路一事。这一种行动表面似乎是由于反对西方技术的保守情绪所引起,但最近的研究沈氏的真正动机带有更多的爱国色彩……对他说来,吴淞铁路的问题在于这条铁路是由外国商人未经中国授权制造的”。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26-27页。认为沈葆桢意气用事见李国祁:《中国早期的铁路经营》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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