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立嗣问题的缘起 以上针对史籍关于立嗣问题的结论性记述,着重考察了曹操征求臣属意见的情况。然而,耍弄清该问题,还必须考察曹操对曹丕、曹植的态度演变,亦即该问题的缘起。 曹操长子曹昂为刘夫人所生。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曹操征张绣于宛,曹昂从征。张绣降而复叛,曹昂遇害。其次有卞后(建安初为继室)所生四子:曹丕、曹彰、曹植和曹熊。然而,曹操首先考虑的后嗣人选却是环夫人所生曹冲。曹冲字仓舒,《三国志》卷二○本传记载了他“以舟称象”和“智宥库吏”两件事,并说: 冲仁爱识达,皆此类也。凡应罪戮,而为冲微所辨理,赖以济宥者,前后数十。太祖数对群臣称述,有欲传后意。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太祖亲为请命。及亡,哀甚。文帝宽喻太祖,太祖曰:“此我之不幸,而汝曹幸也。” 以舟称象的故事流传于古代印度和中国,本传以曹冲当之,应属附会(11)。不过,这并不影响人们对曹冲的认识。曹冲的过人之处主要在于他“仁爱识达”,如智宥库吏之类。本传注引《魏书》亦称:“冲每见当刑者,辄探睹其冤枉之情而微理之。及勤劳之吏,以过误触罪,常为太祖陈说,宜宽宥之。辨察仁爱,与性俱生。”此处照应传文,突出表现了曹冲观察、处理问题的能力和态度,以其十余之龄,实属难能可贵。曹操寄未来于曹冲,“有欲传后意”,看重的正是这种秉性。另据史载,刘先甥零陵周不疑,幼有异才,曹操谓曹冲可与其为俦;及曹冲卒,曹操心忌不疑,遣刺客杀之(12)。由此益见曹操对曹冲才能的器重。曹丕常称:“家兄孝廉(曹昂),自其分也。若使仓舒在,我亦无天下。”(13)确是实情。 以上与曹丕、曹植争嗣虽无直接关联,但却清晰地反映出曹操的立嗣观念:嫡庶、长幼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政治才能。正如叶适所说:“操于诸子,将择才而与之,意不专在嫡。”(14)由此才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态。 《太平御览》卷二四一“五官中郎将”条引《魏武令》云: 告子文(曹彰):沙(汝)等悉为侯,而子桓(曹丕)独不封,而为五官(中)郎将,此是太子可知矣。 这是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十月曹丕立为太子后,曹操发给曹彰的一道教令。它力图说明: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正月曹植等封侯(以后诸子相继受封),曹丕为五官中郎将,自那时起,曹丕的太子地位实际上已经确定(15)。该令掩盖择嗣内情的用意十分明显,不过,它也说明当初曹丕为五宫中郎将,地位有别于其他诸子,确是实情。我们不妨由此追述一下曹丕的政治履迹。 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春,曹操征讨并州刺史高幹,留曹丕守邺,以崔琰为傅。这是曹丕第一次以世子身份充当留守重任,时为20岁。十三、十四年,曹丕从曹操南征荆州,又从至扬州;回邺后,参与议论“田畴让封”事,建议“宜勿夺(田畴之志)以优其节”,得到尚书令荀彧、司隶校尉钟繇的支持(16)。十六年正月,曹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曹操先后令凉茂、邴原为五官将长史,并特意为拜授邴原作教令(17)。同年七月,曹操西征马超等关中诸将,曹植等从征,曹丕留守邺城,以程昱参军事。其间,苏伯、田银在河间起义,曹丕遣将军贾信前往镇压,及时平定。为如何处置降虏,程昱与曹丕协商,决定先请示曹操,再作决断。据史载:“太祖还,闻之甚说,谓昱曰:‘君非徒明于军计,又善处人父子之间。’”(18)从曹操的话看,他对曹丕的政治地位是相当重视的。这个时期,曹丕的世子身份和实际政治地位,曹植、曹彰等无法比拟。 上节已经论述到,曹操为立嗣问题“密访群司”,崔琰、贾诩等人支持曹丕的意见影响了曹操的判断,而这又是以曹丕的已有政治地位为基础的。以上考察可补证这一结论。 曹丕、曹植争嗣起子何时?换言之,曹操何时属意于曹植?有关材料大都称是在曹植封临芑侯时。《三国志》卷一○《荀彧传》则称:“初,文帝与平原侯植并有拟论,文帝曲礼事彧。”据此,两人争嗣的开端还要早些,即在曹植封平原侯时就已开始。又因荀彧死于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年底,则最迟不得晚于是年。按:曹植由平原侯徙封临菑侯在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时为23岁。据《曹植传》记载: 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情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 关于这段记述,卢弼认为:“十岁余已能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为一时事;善属文,登台作赋,又为一时事。”(19)按:铜爵台(铜雀台)作于建安十五年冬,至十七年春始成,登台作赋即在此时,见曹丕《登台赋序》(20)。由此推断;建安十七年春,曹植的文才引起了曹操注意;至十八年五月曹操晋爵魏公,魏国建立,并不立即确立太子,在曹丕、曹植之间已有所计较;十九年曹植徙封临菑侯后,曹操欲立曹植的意图便十分明显了。据本传载;“太祖征孙权,使植留守邺,戒之曰:‘吾昔为顿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可不勉与!’”征孙权事在当年七月,此前曹植已徙封临菑(21)。古时诸侯出征,则太子监国,曹操留曹植守邺,其意义即在于隐合古制之义;而他缘此勉励曹植,更是意味深长。在此之前,留守邺城通常是由曹丕充任的,这种角色的转换,表明曹丕的地位已受到实际威胁。曹植本传称:“太祖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并非虚言。 然而,曹植终究未能立为继嗣。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根本的有两点,一是政治抱负,即篡汉之志,二是政治才能,即统治之才,曹操对曹植都不敢自信。曹操在后来作的教令中说:“始谓子建(曹植),儿中最可定大事。”(22)所谓“定大事”,以曹操晚年的行事推断,无疑就是篡汉之事。可见曹操是把选择继承人与完成篡汉大业联系起来考虑的,因此,他要求继承人必须具备篡汉之志和统治之才,并曾对曹植寄予厚望。但是,曹植的表现却不能令曹操满意。关于曹植缺乏明确的篡汉意向,曹丕则野心勃勃,周一良先生已有明晰辨证(23),此不赘述。本文着重论述两人的统治才能。 关于曹植之才,本传称“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三国志》卷二一《王粲传》注引《魏略》载,曹操遣邯郸淳往依曹植,植“与淳评说混元造化之端,品物区别之意,然后论羲皇以来贤圣名臣烈士优劣之差,次颂古今文章赋诔及当官政事宜所先后,又论用武行兵倚伏之势”;“及暮,淳归,对其所知叹植之材,谓之‘天人’”。传世《曹植集》录有《赞》20余篇,历颂汉武以上帝王及上古始祖,又有《汉二祖优劣论》、《成王汉昭论》,可印证引文(24)。曹植才份很高,应无疑问。但是,如果把曹植与曹冲作一比较,就可发现,曹植所表现出来的,主要是一种文才和论说之习,即他本人所谓“言出为论,下笔成章”,与曹冲具有实际观察、处理问题的能力迥然不同;更何况建安时期,激扬文字,论道古今,本来就是一时风气,不独曹植为然。唯其如此,曹植的“才能”很晚才引起曹操注意,并且,这种“才能”能否转化为实际政治能力,也还须作一番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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