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起义前夜广西局势的特点及其影响
国内史学界曾有一种观点,认为太平天国起义前夜广西局势的显著特点,是天地会在广西掀起了“反清起义高潮”,它转移了清朝统治者的视线,对拜上帝会密谋起义的活动起过掩护作用,并且有力地支持了太平天国起义,使之得以成功。如果我们重新研究太平天国起义前夜的广西局势,就会发现上述观点和历史事实相悖。 一 以往的史学界曾存在一些似是而非的历史观念,例如说天地会是“反清复明”的秘密结社,它的历史活动就是“反清起义”。事实上,天地会不是当然的反清起义组织。 从最近的研究成果看, 天地会初创于18世纪中叶,它是以游民无产者为主体的、互助共济的、非政治性的民间拜会[1]。由于游民无产者政治上的盲目性和破坏性, 天地会在以后的各个历史时期和各种历史场合,曾经被不同的政治势力所操纵和利用,或者参与反抗封建暴政以及旨在推翻清王朝的武装起义,或者沦为危害社会治安的黑社会组织和盗匪帮会,或者堕落成反动统治阶级对抗人民革命的鹰犬。因此,对于天地会的历史活动及其性质的评价,应当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态度,不能以偏概全,把他们一概视为“反清起义”,而加以肯定和颂扬。 另一种似是而非的历史观念,是“劫富济贫”即“农民起义”。不仅如此,还甚至把那种以劫掠为业的盗匪行径,也当作“劫富济贫”亦即“农民起义”来加以肯定。历时2000余年的中国封建社会,似乎变成了未曾出现过盗匪的清平世界。笔者认为针对封建统治阶级贪黩虐民造成百姓饥寒交迫而言,那种旨在解决这个社会问题的“劫富济贫”,在历史上具有正义性。然而,即使如此,它也不等于是具有明确的政治目标的农民起义。和锋芒指向单个富人的“劫富济贫”不同,农民起义的锋芒是指向封建暴政及其政权的。历史表明,单纯的、盲目的“劫富济贫”,并不能维持长久的“替天行道”,它如果不被引入反抗封建统治的农民起义轨道,就会堕落为打家劫舍的江湖盗匪,舍此二途,别无出路。此外,历史上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干着劫财自肥勾当的盗匪团伙,也屡见不鲜。因此,不能把单纯的“劫富济贫”当作“农民起义”对待,更不能单凭“劫富济贫”的旗号,就肯定其活动的正义性,而应当作出实事求是的分析。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前夜,由于政治黑暗、吏治腐败、治安废驰和世道坏乱,地处边陲的广西,变成了邻省烟贩盐枭、海盗山贼的逋逃薮,和裁汰乡勇兵痞、流丐游民劫掠谋食的聚集地。天地会作为适合他们互助共济需要的组织工具,获得空前迅猛的发展,同时大都由兵痞盗匪、胥吏劣绅所操纵,而沦为以劫掠为生的盗匪帮会。其中有的会党首领,其初衷或许是出于对社会贫富悬殊现象的义愤,是真正想“劫富济贫”的,但是由于缺乏政治抱负,其初衷很快就会被劫掠自肥的大气候所吞噬,蜕变成盗匪行径。那时,广西会党首领中,著名的有任文炳、张剑、田芳等人,他们控制着所谓的“西江艇军”;还有活跃在南宁、太平一带的张嘉祥,和崛起于武宣的陈亚贵等人。有的学者曾把湖南新宁县的雷再浩和李沅发也算进来,可是他们的“棒棒会”、“把子会”是从白莲教系统的斋教演化而来的,“因此,不能把雷再浩和李沅发的起义,说成是天地会起义”[2]。 现在我们来看看那些著名的天地会首领的所谓“起义事迹”。“西江艇军”的所作所为是:“聚党于浔、梧江上,剽掠客贩货物”,“得赃物具载车,结队露刃而行,至则席地分肥,无所顾忌”[3]。1937年编修成的《邕宁县志》,对张嘉祥多有饰美之辞,据其记载,张打出过“杀官留民,劫富济贫”的旗号[4]。可是, 从更早的历史资料看,只找到他劫掠商旅客贩的记载,而找不到他“杀官留民”的佐证。当地方官率兵登门自寻打击时,他反而接受“招安”去了。陈亚贵受地方劣绅的操纵,全以劫掠为志。据记载,他和武宣的武秀才区祖振一道,打着“顺天行道”的旗号,“越境至长安圩劫典铺、钱铺,往返六百里,归百丈圩分赃”[5]。综观广西全省形势,大小各股会党团伙, “啸聚成群,以千数,以万数多矣,沿劫左、右江数千里之间”[6]。 他们留下的所谓“起义事迹”,大都是绑票勒赎、焚掠圩市、抢劫商旅、杀戮无辜、席地分肥,所有这些都和“反清起义”风马牛不相及,相反,它们汇成了广西历史上罕见的盗匪劫掠狂潮。 广西会党有一个特点,其“山堂”由“米饭主”在幕后操纵,甚至有衙门胥吏作奥援的。那些“米饭主”都是地方上的土豪劣绅,他们财大气粗,可以为盗匪提供衣食、庇护,充当窝主和分赃主持者,自己“则置身于局外,先议劫掠之所,至而瓜分其所得”[7], 大发不义之财。武宣东乡的团练头目刘观先,做过陈亚贵的“米饭主”[8]。 贵县监生韦三“富而贪,往往出资与匪徒越境抢劫,坐收其利”,是张嘉祥、黄亚贵等盗匪团伙的“米饭主”,他们“均听其指挥”[9]。 “拦路打劫有义与不义之分”[10]。广西会党大都在兵痞惯匪、土豪劣绅的操纵下,以劫掠为志,借以维持个人生计和敛财致富,这是对“顺天行道”、“劫富济贫”旗号的背弃和践踏。 19世纪初,广西东兰州破获姚大羔所藏天地会的会簿,这是迄今所知最早载有“反清复明”内容的天地会史料,曾引起史学界的高度重视。但是,这则史料无法引作几十年后天地会活动性质的定性根据,相反,到了广西会党终于掀起所谓“反清起义高潮”时,“反清复明”口号却湮没无闻了。唯一提起这个口号的是1937年编修成的《邕宁县志》,据其记载:1850年10月,广西举人李宜用赴都察院告状,声称张嘉祥部“所竖旗帜,上有‘替天行道,反清复明’字样”[11]。可是,现已有专家指出:“稽之清档李宜用等原呈,并无这一口号;再征之庆远府生员莫子升等、宣化生员何可元两件原呈,亦未检举天地会各军有‘反清复明’大旗。看来,这是地方志作者的杜撰,不能据为信史。至于其他大量材料也不能为这一口号佐证。”[12]另外,直到1850年冬,清政府仍将广西问题作为社会治安问题处理,也可证明那时会党并无“反清复明”旗号。太平天国起义前夕,广西会党由于受游民无产者劣根性的制约,本身缺乏政治抱负,又被惯匪兵痞、土豪劣绅所操纵和利用,已经大都沦为“所持主义,趁火打劫”的盗匪帮会[13]。“反清复明”旗号的坠落,也证明了这一点。 综上所述,太平天国起义前夕,广西出现的不是“天地会反清起义高潮”,而是盗匪劫掠狂潮。正因为如此,广西的衙门官邸不是安然无恙,就是有惊无险,并没有成为延及七府一州的“天地会起义军”首当其冲的打击对象,这是广西局势的特点之一。盗匪劫掠狂潮严重破坏了广西的社会治安,直接身受其害的是城乡居民和商旅客贩,深受摧残的是社会生产活动和经济贸易活动。盗匪劫掠狂潮的出现,固然有着深刻的、复杂的社会原因,但是社会原因充当不了盗匪活动的辩护士,论证不出它的历史“正当性”或“正义性”。社会治安代表了全社会具有共同性的一般利益,而盗匪行径是反社会的不义之举,因此受到一切文明社会的反对和谴责。所以,我们不能因为它危害的是清朝的社会治安,就把它当作“反清起义”来肯定和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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