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旱灾中河东地区惨绝人寰的灾象 河东地区在这次大灾中的损失惨重,而生命和家庭的毁灭更是令人触目惊心。进入清代的山西,如同全国一样,人口进入了稳步快速的增长时期,据统计,乾隆十二年,山西人口为950.9万人,三十六年为1062.6万人,四十一年为1250.3万人,到四十八年,山西人口已有1303.6万人,由此可以看到此时人口的递增速度。而到光绪九年猛然衰减为1074.4万人(注:王轩、杨笃等纂修:《山西通志》(光绪朝),卷六五,《户口》。)。 据光绪《永济县志》和《虞乡县志》载,永济县在光绪二年有59279户,337207人,经严重旱灾,光绪十二年仅剩21171户、75513人。虞乡县在乾隆三十七年(1772)有18721户、105655人,经光绪三年旱灾后,仅有8641户、35625人(注:永济县志编纂委员会:《永济县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1页。)。 以上这些史料记载多为抽象的数字,而碑刻有关的记载除了非常详细,更注重的是大灾后惨绝人寰之景象。如运城碑刻记载该地区“人死或食其肉又有赀之者,甚至有父子相食,母女相餐,较之易子而食,析骸以爨为尤酷。自九、十月以至四年五、六月,强壮者抢夺亡命,老弱者沟壑丧生。至处道瑾相望,行来饿莩盈途。一家十余口,存命仅二三,一处十余家,绝嗣恒八九。……而村庄共绝户一百七十二户,死男女一千零八十四口,总计人数死者七分有余。”(注:运城市碑刻《丁丑大荒记》。)芮城碑刻记载该县百姓“或摘槐实以疗饥,或剥榆皮而延命,或拾雁粪以作饼,或煮皮绳而为羹,处处鸿思鼠泣,人人鹄面鸠形。乞食远方,亲老委沟壑,尽作他乡之鬼;逃舍故里,子幼置道路,哭杀无主之魂。人食人而犬食犬,腥气冲天,鬼神为之夜哭;父弃子而夫弃妻,饿尸横野,天地于焉色黯。八口之家死五六,十室之邑留二三。”(注:芮城县碑刻《荒旱及瘟疫狼鼠灾伤记》。)芮城县西陌乡红梦营村光绪十九年所立碑刻《创修五圣祠碑》记载,“值丁戊大荒,禾稼不登,人犬相食,二十余家所存仅二三焉”。平陆县碑刻《灾年后掩藏暴骨记》记载“究之走死逃亡,枕骸遍野,能相救活者,每村十分之中不过二三。”闻喜县白石乡十八堰村光绪三年《灾情碑》也记载,灾前有户五十,人一百八十八口;秋收后计存户仅十七家,人五十五口。 由此来看,由于河东是重灾区,所遭受的损失较其他地区而言更为严重,人口锐减的程度,远远超过全省的平均水平。按碑文和地方志记载,至少减少了十分之六、七,使生产力水平和人口增长受到重创。 五、对“崇简去奢,耕一余三”传统的重新认识 民风习俗既是一个地区文化传承载体的具体表现,又是当时真实社会生活状况演变的具体写照。从河东地区来看,民风纯朴是主流,却也有奢华为支流;旧时节俭为遗风,大灾之前一些地区以奢靡为时尚。《山西通志》记载河东各县区多为“垣(曲)民淳厚,男勤耕,女勤织,崇节俭,敦孝友,急贡赋,恶淫风,畏刑辟,不谙商贾,不事华靡”(注:垣曲县志编纂委员会:《垣曲县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611页。)。 而此时的一些地方志和碑文更详细记载了当地习俗的变化。 如《临晋县志》记载:“临俗素称勤俭,有唐魏遗风。近来渐入奢华,婚祭之事,其先止用七簋,渐加为十全,又加为六六八八,各名目夸多门靡,几至缺一不可,衣服车马皆有踵事增华意焉。……丧礼初丧即葬,不请堪舆,不讣亲友,不用鼓乐。无力之家多为之,谓之‘偷埋’。惟不动烧纸盆,必待择日另葬。…俗以为所关甚重。(另葬日及)清明、十月朔,阖族在祠堂预备祭品上坟。大户祠堂多建戏台,是日演戏祭祖,竟有用于坟茔者,诗礼之家亦踵而行之。噫!春露秋霜之时而忍为此哉。《语》云:‘习俗移,人贤者不能免’…唐虞三代之风不复遇今日乎!”(注:《临晋县志》(光绪朝)《风俗》。) 《蒲州县志》也记载并感慨“郡俗以勤俭闻者久矣。然其所为勤者,或逐刀锥于末富,而力不尽乎田蚕,计不知乎树畜。幸岁一获,则妇子饱食而嬉,丈夫负柱而息。…勤俭之旧亦尽失焉。”(注:《蒲州府志》(光绪朝)卷之三,《风俗》。) 安邑县志也记载,“近卤之区,习为奢靡。”(注:《安邑县志》(光绪朝)卷之二,《风俗》。) 河津县更是由于地处于贸易中心,“而今且商贾盈途,渐趋繁华。固缘生齿日多,亦力持风教者所宜加之意也”(注:《和津县志》(光绪朝)卷之二,《风俗》。)。 闻喜县碑刻也这样记述道:“余庄数年以来,或吸食洋烟,或贪好奢靡,以致十室九空,毫无蓄积,一遇岁凶,束手待毙而已。”(注:闻喜县白石乡十八堰村光绪三年灾情碑文。) 由此看来,大灾之前,河东地区的人们多沉醉在一片陶陶然不知所忧的太平盛世之中。由于社会安定,衣食基本无忧,社会上讲究礼节,攀比排场成为一种时尚,乃至于一般人家家无积蓄,结果在大旱来临后,毫无防范和准备的人们就难以渡过这场大灾,遭受到创痛和损失就更大、更重。 自然灾害的无情打击,使人们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灾情稍缓,幸存者便先后撰文树碑,详述灾情,以警示后人。 通观各碑文,无不在对这场大旱灾进行深刻的反思:“嗟夫!此昊天上帝不我虞,父母先祖之予忍哉!亦人之暴殄天物,上干天怒以致此耳。”(注:平陆县碑刻《灾年后掩藏暴骨记》。)“岁曰天灾,抑亦人之未预备于旱也。”(注:运城市碑刻《丁丑大荒记》。)“说者谓饥馑戕生,天实为之。子辈窃谓不然。夫天灾流行,何地蔑有,所赖以补救者人耳。”(注:闻喜县白石乡十八堰村光绪三年灾情碑文。)“窃思天灾流行,亘古不免,甚可畏此,奢华之道,竟致此荒之大也。”(注:万荣县光华乡南火上村碑刻《荒年志》。) 这是对大灾前人们生活方式的反思,它深刻而充满了自责,把不可避免的天灾看作是时人的过度行为和生活方式所引起,要求人们永记这血的教训,要求后人永远保持着一种对人类行为的自我约束和撙节,永远保持着对大自然敬畏并谨慎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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