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虽然不同意在“守旧盈朝”的局势下“言议院、言民权”,却提出了同样会引起守旧势力敌视的其他激进主张。如为了扩大维新的声势,9月5日后,他以自己的名义连拟《请设新京折》、《请断发易服改元折》,提出剪发辫、换西装、改戊戌年为维新元年、迁都江苏、各地多置陪都〔78〕。这些主张固然有显示维新气象的政治意义,但是,在时人看来,断辫易服、改元迁都,便意味着改朝换代,这不仅是守旧势力所无法容忍的,即使是同情变法的人恐怕也接受不了。更何况不换西服同样可以推行新政,而穿上洋装未必就不会复旧。改元迁都这些属于朝廷大典之事,没有慈禧太后的点头岂能办到?北京城当时已经盛传光绪帝将“改衣冠,剪发辫”的谣言,形成了一种对变法明显不利的社会心理。康有为比较激进的姿态所带来的不利后果,连其弟康广仁也看到了:“伯兄规模太广,志气太锐,包揽太多,同志太孤,举行太大,当此排者、忌者、挤者、谤者盈衢塞巷,而上又无权,安能有成?弟私窃深忧之。……弟旦夕力言新旧水火,大权在后,决无成功,何必冒祸?伯兄亦非不深知,以为死生有命,非所能避,……伯兄思高而性执,拘文牵义,不能破绝藩篱,至于今实无他法。”〔79〕9 月中旬康有为还策划了更为激进的措施,准备拉拢袁世凯,组织力量包围颐和园,捕杀慈禧太后〔80〕。为了排除变法的阻力,康有为决计对慈禧采取果断措施,这不失为有勇气和魄力,但要取得成功又必须有周密的计划和一定的军事实力。可是,连参与其事的谭嗣同、毕永年都感到不大可行时,康有为却仍坚持己见。就在谭嗣同游说袁世凯的当天(9月18日),慈禧已抢先发动了政变〔81〕。 改革之所以难,可以说正在于是一种“权衡新旧”(张之洞语)的运作过程。旧制度的存在是与旧势力的既得利益密切相关,对旧制度进行改革,势必危及旧势力的既得利益,除非以一种新的利益去换取其既得利益,否则他们就会出死力反对改革。对此,严复在百日维新前夕,就有颇为深刻的分析:“国家承平既久,则无论为中为外,举凡一局一令,皆有缘法收利之家。且法久弊丛,则其中之收利者愈益众,一朝而云国家欲变某法,则必有某与某者所收之利,与之偕亡。尔乃构造百端,出死力以与言变者为难矣。是故其法弥敝,则其变弥不可缓;而亦其变之弥不可缓,则其欲变弥难。盖法之敝否,与私利之多寡为正比例,又与变之难易为正比例。夫小人非不知变法之利国也,顾不变则通国失其公利,变则一己被其近灾。公利远而难见,近灾切而可忧,则终不以之相易矣。”〔82〕要想在短短的时间内,将旧制度一下子革新,显然是不现实的。仅仅是百日维新颁布的措施,就已经引起了守旧官僚和习惯势力的强烈反抗。改革旧的制度,需要把握时机,及时加大改革力度。但也要考虑社会的承受能力,减少改革的阻力。在条件尚不具备的情况下,加快改革的步伐、扩大维新的声势,既可以动员起支持改革的力量,但同时也会将反对改革的力量动员起来;后一种动员则有可能比前一种动员的效果更加显著。当反对势力动员起来后,改革则将面临被扼杀的危机--这不能不是戊戌变法迅速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从这一角度审视,对张之洞在戊戌政制改革上采取的“保守”姿态似当做进一步的探讨。 注释: 〔1〕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四),第305页。 〔2〕《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一》,中华书局1989年影印本, 第105页。 〔3〕《张文襄公全集》,中国书店1990年影印本,卷八九, 公牍四,页二四。 〔4〕此系谭嗣同转述,见蔡尚思、 方行编:《谭嗣同全集》(修订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58页。 〔5〕张之洞:《劝学篇·序》。 〔6〕张之洞:《劝学篇·外篇·设学第三》。 〔7〕张之洞:《劝学篇·外篇·变法第七》。 〔8〕张之洞:《劝学篇·内篇·明纲第三》。 〔9〕《张文襄幕府纪闻·清流党》,《辜鸿铭文集》上册、 海南出版社1996年版,第419页。 〔10〕此问题较复杂,当另文讨论。 〔11〕徐宗勉、张亦工等:《近代中国对民主的追求》,安徽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7页。 〔12〕公呈原件藏第一历史档案馆,转引自孔祥吉《关于康有为的一篇重要佚文--答人论议院书》,1982年8月2日《光明日报》。 〔13〕一贯提倡“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陈寅恪,也有相似的看法,其《王观堂先生挽词序》云:“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 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钱穆亦指出, 中国文化传统“讲究最透彻”的是“对人之学”,而“要讲对人之学,必从此五伦始”(钱穆:《历史与文化论丛》,东大图书公司1985年再版,第211页)。应该说,陈、 钱二氏对中国传统文化都有相当理解和研究,故对这一认知现象似不应简单否定,而应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作出恰当的解释。 〔14〕萧公权:《康有为思想研究》, 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8年版,第114页。 〔15〕熊月之已指出:用“要不要实行立宪制度”作为划分“洋务派”与“早期改良派”的标准“也很不合适”。见熊月之《中国近代民主思想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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