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裁局增缺之初议 与督抚增设临时性农工商矿各局不同,有识之士自戊戌维新之际就提议添设正式职官管理农工商诸务。但此议自提出至实施异常曲折复杂。 1898年,蔡镇藩上《审官定职以成新政折》,提出外官改革的思路。他认为:道与同通在顺治、康熙时“屡裁屡复,时并时分,大都亲其事之繁简,非有定也”,咸丰以后时事日变,政务益繁,有一事即设一局,“续兴一事又添一局,遂使天下之官争以求差为务”,官场适成宦途营利之地,“数十年来,所以日讲富强而无效也。”欲求富强,须于南、北洋设立商务道两员,以商务同知、通判副之,“分理所属轮船、招商、制货局厂,及稽察电报、邮政、银行、铁路一切通商事宜”;福建设船政道两员,以同通副之;矿藏丰富之地,酌设矿务道,“仍随矿利之盛衰为裁置”。[18](P390)这是较早根据道与同通的官制特点,结合各地情势,提出在直省添置相应道缺以管理农商诸务的改制思路,然该建议未被当政者采纳。 与蔡镇藩主张略异,维新人士袁昶认为应裁道缺,因事设官。他指出,“国家因事设官,断无其事已废而官犹不裁者”,“各省巡道无兵而有备兵之名,最赘瘤无用”,[18](P451)亟宜裁撤。循此思路,朝廷应裁道添缺,管理农工商矿事务。但如此变革官制,势必重新分配权力,牵一发而动全身,阻力甚大。光绪帝采稳妥之策,避重就轻,于1898年8月30日谕令各省督抚裁撤“不办运务之粮道”和“向无盐场,仅管疏销之盐道”,并“将现有各局所中冗员一律裁撤净尽”,限一月办竣覆奏,“庶几库款渐裕,得以宏拓新规。”[19](P556-558)对于农工商矿事务,则是谕令各省督抚设立农工商局,整顿振兴。即使光绪帝采取这种变制幅度较小的策略,但多数督抚仍敷衍观望,不久政变发生,一切官制改革之议归于沉寂。 庚子后,新政复行,振兴实业、开拓利源被视为富民强国的根本所在,各省添置专官,管理农工商矿事务,再次受到时人的关注。宗室教习陶镛在《请定官制书》中一针见血指出外官之弊:“外则各部之事上萃一督抚,藩臬不过仰成,下责一州县,府道且多牵制,不胜旧弊,遑论新机”,若论新机,“设局委员,省自为政,究碍定制,所裨实稀,是谓有官无法”。他认为政务处议行新政,“有议者必有行者,今矿路虽命大臣,尚无分秩;农商最为要政,未设专官;邮政尚领于洋员,工艺仍侪于末伎”,应将道府皆升为使,裁撤分守分巡道,各使之职掌与中央之部院相对应,“或专或兼亦视部,总督纠察焉而不节制。”[20]该建议立足固有官制,切中时弊,兼顾内外,易于推行新政。但此时清廷改革官制的意向尚不明朗,且戊戌维新之际提出改革官制的官员多受打击,变革政制的声音还相当微弱,难以产生效应。不过,此后司道体制改革与此如出一辙。 预备立宪为外官改制提供了名正言顺之机,增设管理农工商矿和交通事务的机构成为议改外官制的热点,但是在设“司”与设“道”问题上纷见迭呈。1906年5月17日,《申报》消息称:某大臣条陈要政,“请增改官制,拟将各省巡抚一律改为总督,所有各分巡道一律裁去”,增设商务、劝农、邮便等十使司。[21]6月12日《时报》又报道:中国官制即将改革,外官拟添设“工商道”等六道和“输转司”等六司,“悉归地方长官统辖,全废知府、知县以外各官,所谓地方长官者即用向来之巡抚,其总督、将军等则转任内阁及各衙门”。[22]媒体纷纷报道官制改革的消息,但如何改革外官制,分歧较大,“尚未折衷一是”。[23]要因是各方自怀其意,权限难以协调分配。 耐人寻味的是,此时有关商部拟裁商务局的传闻不胫而走,在政界掀起一阵波澜,使部院和督抚纠结的实业行政权由隐而显。1906年5月,媒体报道,商部拟在设有商会省郡,“将旧设之商务局一并裁撤”,[24]以整商权。此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当时正热议改革官制,商部试图借机收回直省商政大权。该部认为,“各省商务局大半以道员为总办,而又未必熟悉商务”,拟派员接替此项局长,或将商务局总办改为商务使。[25]此议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各省商务局惟恐既得利益受损,异常警觉。安庆商会动作最大,联名各业商董致电商部说:“皖商周蔽甲于各处,赖官主持渐有进步,安庆商会仍非官局维护不可,而官无局不能办事,皖局请暂缓裁。”商部见动议裁撤商务局震动较大,随即辟谣说:“各省商务局裁归商会,本部并无此议,该总理等遽信报章谣传,发电请暂缓裁,殊欠斟酌,仰即传谕各业董毋得轻信浮言”。[26]商部经此波折,不得不暂且收起整顿直省商权之心,以待时机。 尽管裁局添官一时较难,但督抚衙署外局处所无节制膨胀所滋生的弊端已到非革不可的程度。媒体痛斥各局所总办、督办、会办等名目,“素餐尸位,不以为非,盛气相凌,各是其是”,[27]建议改官制定权限。御史史履晋上奏说,自举办新政以来,“此处加一捐,彼处增一税,非取之州县乎?今日设一局,明日设一所,非优给薪水乎?”亟宜“撤局所而专责成”。[27]该折发人深思,触动朝廷至深,但如何整改局所恰是外官改制的难题。1906年7月18日,《时报》建议改革官制以“裁各省之大官”和“改要差为实缺”为要端。[28]但究竟裁直省哪些“大官”,改哪些“要差”为实缺,则见仁见智。 立场不同则态度互异。位高权重的两江总督周馥向刚归国的端方、戴鸿慈两位考政大臣建议:改官制既要统筹兼顾,又要注意轻重缓急,在财政困绌之际,“应先设治民之官”,兴学、振兴工商诸事“必须诱掖提倡”。[28]但他未明言如何添官管理工商诸事,似在提醒改革官制宜慎而又慎。张百熙则主张巡抚改为总督,下设七司,与主改官制的袁世凯和端方之意相同,[29]建议“裁府留道,升知县品级”。[30]另有人提议:每省设总督一人,总理一切,下设察吏、财政、刑政、兵政、提学、内务、外务、农工商八司,受制于总督而可自达于各部,俱裁盐、粮、兵备道,“以省繁冗而节经费”,如此一来,官制“划然整齐,事无不举矣”。[31]以此方案,直省农工商司既受总督节制,又可自达于京部,其精意在于使直省农工商诸事集权中央,又能广辟财源。 考政大臣载泽的用心更为明确,密奏要在直省添设各司,集权中央。他站在朝廷的立场,忧虑道:“今日督抚之力,足以指挥属吏奔走。庶僚而论,其实权则内制于六部,外分于两司,朝命一下,拱手受约束惟谨,何者积威约之渐也。”建议朝廷,“今且议添设各司,责成州县,采中央集权之主义,行地方自治之制度。此制一立,疆寄益轻,但虑其威令之不行,不当复忧其事权之太重。目以中国幅员之广、户口之繁,伏莽潜滋,强邻环伺,非有亲信大臣以为镇抚,断难收长驾远驭之规。若禁防过密、督察过严,使内外稍有猜疑,恐非国家之福”,“自昔权奸窃柄,藩镇拥兵,皆在暗弱之朝,积衰之世,如果乾纲独揽,变法图强,断无魁柄下移之虑”。[32](P6-7)载泽密奏主旨不仅与中央部院改制意愿相通,且洽通圣意。 戴鸿慈、端方对比中外官制,权衡各方意见,于1906年8月25日提出官制改革的整体方案。他们明确指出,管理农工商和各项交通事务应设“司”而不宜设“道”。理由是:中国地方官制层级太多,除盐、粮、关、河诸道各有专责不必议裁外,“宜将守道及知府、直辖州两级悉行裁去,而以州县直辖于督抚”,实行省、州县、乡市三级之制,“庶几繁简得宜”。督抚之下置布政、按察、提学、民政、邮递诸司管理各项政务,其中,“民政司如日本之民政长官,监督全省州县及乡市之行政,察其举职与否、越权与否,而农工商一切劝励保护之策皆出焉”,邮递司管理各项交通事务。如此改制,不仅可减少行政层级,又能改变外官无辅佐官、“事多丛脞”的弊病,“为督抚者总其大纲,如挈裘而振领,全省自无不举之事”。[33](P376-377)编制局随即根据端、戴所奏,出台了《拟定官制大纲》。[34]但该大纲能否被各方接受则充满变数。 《拟定官制大纲》甫披露便引起时人热议,有人针对外官添改司道、归并局所的方案纷纷发抒意见。御史江春霖奏请改官制要豁除内外官兼差之弊,剑指内之大臣、各部司务和外省局差。[22](P386)出使德国的大臣杨晟建议,各省督抚宜作为国务大臣,下设民政兼巡警、学政、军政、财政兼商务四司,“旧日司道悉应裁撤,并入四司”,令诸司分事而治,以收权限明确之效。[33](P398-399)翰林院撰文李传元认为改革官制宜先裁冗员,缓设新官,提出外省各司应以藩、学、臬三司兼领,“所有各司即可缓设”。[33](P411)江西道监察御史叶芾棠以“款不易筹”为由,反对添设八司,希望藩、学、臬三司不变,“其余各司之事,可设为局,分隶于各司道,则事举而所费亦省。”[33](P447)由上可见,裁撤农工商矿等局,添司管理农工商或交通事务虽然是改制的方向,但是阻力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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