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劝业设官先“司”后“道” 尽管外官改制暂从缓议,但是改革督抚司道衙署机构与归并整合体制外局处所已是大势所趋,力倡改革官制者力陈万不可缓,积极争取早日实施。 有御史奏称,“外官制既经议定,若因内官制多滋流弊,致将议定外官制延不宣布,不惟贻笑于外人,实亦失信于全国”,“折上留中”。[51]载泽暗中活动奕劻说,外官改制延展,“实有阻碍新政进步”,希望奏请朝廷,简派通达政治大臣随带熟谙各省情形之员迅赴各省详细调查,回京再由政府决定办法。[52]英国公使汪大钧奏称,“外官制断不可缓,若必因噎废食,不惟深负士民之望,且启外人轻我之心”。[53]1907年6月10日,岑春煊上折,力言亟宜添设劝业、巡警两司。他申辩说:外省官制以第一层办法为佳,应毅然行之。至于有论者称添设劝业、巡警两司经费无所出,“殊不知现在各省局所林立,大省经费不下数十万,小省亦不下数万。臣核草案所拟,如督抚幕僚及布政五使(布政、提学、提法、巡警、劝业五使--引者注),下而至佐治各员,添官均非甚多。若以各省局所经费及州县延宾幕者移为此用,似未见其不敷也。”如官制果行,任用得人,则各项新政无一不举,水旱盗贼自可设法补救,“此断不可缓者也”。[54](P438-439) 政府枢臣为力倡改革者的积极呼吁所动,斟酌权衡,拟以东三省改制作为外官改制的模范,“如果确有把握,毫无流弊,再行推广各省。”[55]而在讨论东三省改制时,农工商行政机构设“司”抑或设“道”,竟然再度成为当道权衡的重点。1907年4月底,徐世昌与军机大臣会议外官改革事宜时表示,外官制“仍请更改,先从东三省办起”,“拟裁各省分巡、分守道,添设巡警道、商政道各一缺”。[56]5月4日,徐世昌向两宫汇报东三省筹议改制情况,又改变添设商政道的原意,拟先设商务、财政等五司。据说,此议深得两宫认可。[57]5月11日,《神州日报》又言:“政府诸公欲以东三省所改官制为各省模范,拟用政务处去年所拟各省官制第一层办法,裁去司道,设立十司”,此十司不必“奉旨简放”,可“迳由督抚奏署奏补”。[58]由于东三省原有八旗驻防制,与各行省体制迥异,最终东三省督抚考虑历史与现实的需要,奏请于三省公署分设交涉、旗务、民政、提学、度支、劝业、蒙务七司,酌量归并原有局署,但七司均由东三省督抚奏署奏补。[59]由商政道至商务司而劝业司的变化,说明东三省兴利机构的讨论并非停留在名称上,而是督抚力争司的奏署奏补权。 东三省改制方案的出台加速了外官改制的进程。慈禧对徐世昌赞许有加,明示“如果办理妥善”,[60]各省均可仿行。外官制草案遂进入最后审核阶段。1907年6月10日,《盛京时报》披露:外官制草案“奉旨着交孙家鼐阅看酌核,闻其大纲无甚更动,仅裁道缺及河工各缺、佐杂闲曹等缺”。[61]外官改制纷纷扰扰,终有宣布之望。直省官制草案经孙家鼐、瞿鸿禨酌改后,④1907年7月7日,总司核定官制大臣奕劻等奏请,于直省布政司、提学司、按察司之外,添设巡警、劝业两道,劝业道掌管全省农工商业及各项交通事务,并将按察司旧管驿传事务改归该道兼管。[33](P504-509)同日,朝廷颁布上谕:此次所定直省官制,各省督抚体察情形,“统限十五年一律通行”。[33](P510~511)至此,劝业道正式诞生。 清季由劝业设“司”至设“道”的变化,过程曲折复杂,后人难悉其中隐意,穿凿附会不在少数。民国学人刘锦藻说,“巡警、劝业均辖全省,应称司不称道,惟司属三品,非部曹应升之阶,抑之为道,可以简放,改官制专为京员谋出路,可议者此其一端也。”[62](P8945)后来学者普遍沿用此说。⑤其实,刘锦藻之说虽有道理,但并非尽然。有学者甚至用“现代化”的概念解析,恐距事实本相更远。 按照清制,内、外官互用本有成例。顺治十二年九月,吏部奉谕:“国家官员,原当内外互用”,“其在外司道等官,品行著闻、政治卓越者,确察实迹,遇缺内转。务使内外得人,职事修举”。⑥这一内外互用的做法后来被沿用。这次外官改制,若设巡警、劝业两司,势必减少京官外转的机会,因此,设巡警、劝业两道,似有为京官谋出路的考量。但首批劝业道的选任,督抚多先发制人,奏署劝业道,鲜有京官外转者。⑦ 其实,“抑为道”在《厘定各省官制总则草案》出台时就已提出,其时称为“布政使副使”,直接由裁撤道员改设,秩正四品,而外官制正式出台,提出设立“劝业道”,则与军机大臣世续密切相关。1907年7月10日,即清廷颁布直省官制上谕的第三天,《顺天时报》登出《外官制改订之内情》的消息,透露清廷设立劝业、巡警两道的内幕。该新闻称,“外官制原议设九司,分理庶政,统照东三省办理,嗣经世中堂奏各省地方辽阔,各司督抚同驻省城,而又裁撤分守分巡道缺,未免鞭长莫及,不如设巡警、劝业道缺,或驻省城,或驻各府,较为得力。至兵备道缺,现值匪乱纷起,应仍酌留,俟一律安谧,民安匪敛,再议裁撤不迟。”[63]有报道称:世续所奏,“至发表时,竟以此议取决”。[64]总司核定官制大臣采纳世续建议,每省设劝业、巡警两道,均驻省城。由此可见,劝业设官先“司”后“道”的变化,世续所奏至关重要,此建议恰好暂时折衷了督抚和部院在劝业、巡警添缺问题上的矛盾分歧。 概而言之,清廷原议添设各司,与中央各部直接,以收督抚之权,但多数督抚以经费难筹、人才难得种种借口予以反对,希望稳固旧制,维护其与旧有藩、学、臬三司及各局所形成的利益格局和秩序,双方博弈伴随议改官制始终。劝业由拟设“司”至设“道”的变化,即是清廷向既有旧制妥协的过程。因司、道在体制上有较大差别,以人事权而言,司必须奉旨简放,而道可由督抚奏署奏补,若劝业、巡警均设为司,分别与中央农工商、邮传及民政部直接,势必缩小督抚在直省既有的实业、交通和民政大权。这些事务本是咸同后督抚设局委员办理,权操自我,清廷遽然设司管理,集权中央,督抚藉口反对不言而喻。然而,若劝业、巡警设“道”,督抚权势则几无变化,一如其旧,因为督抚有权奏署奏补两道,而人与事相关,有人即可任事。此恰合张之洞等疆臣反复强调“外官少改”的深意,可见政体改革,最为困难之处,即在突破既往人事与利益格局的束缚。因此,简单地用后来外在概念看待清季劝业设官,不仅不能准确地认识制度沿革的脉络,还难以把握政体转型的曲折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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