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自汉代以来,古代儒生一直相信荀子“主性恶”。20世纪20年代以后的学者仍然相信荀子人性观是性恶说,并认为性恶是荀子政治思想的基础。虽然此间曾有学者陆续提出对“性恶”说的怀疑,但始终没有被学术界采信。对性恶说的怀疑之所以不受重视,似有两个原因:一是对《性恶》以外各篇人性观的内在脉络缺乏细致分析;二是对“性恶”说的怀疑往往变成对《性恶》作者的怀疑,这一怀疑又证据不够,无法确定。本文认为“性恶”问题的关键并非辨析《性恶》作者,而是辨析“性恶”说与其他各篇人性说的关系,主要是辨析各篇人性说的内在脉络能否以“性恶”代表。这个问题虽然比较复杂,但通过对各篇思想的细致分析,是可以解决的。《性恶》是否为后人所作,这一点至今无法确定;但是“性恶”说游离于各篇之外,不是各篇人性观的总结,现已可以确定。也就是说,学术界长期以来以性恶为荀子基本人性观的主流意见应该被否弃。 附识:三位匿名评审人提出建设性意见,在此谨致衷心感谢! 注释: ①如《孟子·梁惠王上》以“见牛未见羊”说齐宣王有不忍之心;《公孙丑上》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滕文公上》批评墨家夷子之“二本”,又说有不葬其亲者“其颡有泚……中心达于面目”。《离娄上》说:“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离娄下》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性善心性问题较多集中在《告子上》、《尽心上》,其他篇多谈论政治问题,但其中常见以性善说论仁政,足见性善是孟子贯穿始终的人性观,并且是其政治思想的基础。 ②“伪”即“为”,荀子有时直接称作“为”,如上引《修身》篇“或为之,或不为尔”。 ③如《孟子·告子上》:“从其大体为大人”,“求其放心”。《离娄下》:“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都是说虽然人性本善,德性的培养仍离不开修身的努力。 ④《孟子·告子上》即提到若干种人性见解,“性无善无不善”,“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有性善,有性不善”,加上孟子的性善说,近年出土战国儒家文献的“性自命出”说,等等。 ⑤这里“两情”是说吉与凶,忧与愉,没有说到欲,但《礼论》是从“人生而有欲”说起,《正名》篇又定义说:“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可以理解“两情”即包含欲。 ⑥“綦,极也。”(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211页)。 ⑦郝懿行:《荀子补注》,四库未收书辑刊编纂委员会编:《四库未收书辑刊》第6辑第12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28页。 ⑧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第143页。 ⑨下文引姜忠奎《荀子性善证》一文,就坚持宋本原文,认为此段话表达了“性善”意识。 ⑩后面的一句,“而师法者,所得乎情,非所受乎性”,也是意不可通。学术界一般接受王念孙的意见,认为“所得乎情”当为“所得乎积”,“不足以独立而治”前当有“性”。下文“情也者”当为“积也者”。故引文中用括号说明。 (11)在先秦儒家文献中,“小人”未必都是坏人恶人,常常指庶民、普通人。这句“人之生固小人”似乎也是这样。所以此句虽有近于性恶的意思,但并不很强。 (12)姜忠奎:《荀子性善证》,严灵峰:《无求备斋荀子集成》第38卷,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年,第3—12页。 (13)研究古人思想的本意,不宜把推论的意思加到原话里面去。实际上,这与另外的学者把“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理解成性恶方法上有些相似。“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并没有说到性恶,可是从逻辑上说,“生之所以然”只有自然情欲,任其发展就是恶。这就是把原文本来没有,只是逻辑上隐含的意思替古人推论出来了。荀子说“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本意是把性与“伪”分开,没有性恶的意思。同样,荀子说“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是说君子小人原本天性一样,也没有性善的意思。由以上例可见,姜忠奎文引《荀子》22则,原文并非都有“性善”的意思。 (14)原文为“彼臭之而无嗛于鼻”。王先谦《荀子集解》引王念孙曰:“‘无’,衍字也。”(第65页) (15)萧公权曾指出:“荀子之理论,颇有接近法家之处。……礼法间之界限本微细而难于骤定。法有广狭二义,与礼相似。狭义为听讼断狱之律文,广义为治政整民之制度。就其狭义言之,礼法之区别显然。若就其广义言之,则二者易于相混。”(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04页)按荀子礼治思想之近于法,便是含有“治政整民”的制度设想。 (16)孟子性善论主要是讲道德修养的根据在人的内心,但同时也讲到统治者以仁政待民,人民必然乐于向善。后者也是孟子性善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17)郭沫若:《十批判书·荀子的批判》,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年,第194页。 (18)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第8页。 (19)王先谦《荀子集解》“考证上”引《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儒家类:“王应麟《困学纪闻》据《韩诗外传》所引,卿但非十二子,而无子思、孟子,以今本为其徒李斯等所增,不知子思、孟子后来论定为圣贤耳。其在当时,固亦卿之曹偶,是犹朱、陆之相非,不足讶也。”(第9页)按《总目》说子思、孟子在荀子的时代尚未被尊为圣贤,荀子批评二人很正常。这当然是对的。但用以否定王应麟的怀疑却无力量。王应麟怀疑的理由并不是荀子不可能批评亚圣,而是《韩诗外传》只引十子。因此《总目》批评根本不在点子上。 (20)荀子批评“禅让”说,原先一般认为是批评墨家。郭店楚简《唐虞之道》出土,才明确儒家确有主张禅让的一派。 (21)后面还有批评子夏等人,语言刻薄,尤不类荀子各篇风格。 (22)刘家和的《关于战国时期的性恶说》早已指出这一点(参见氏著:《华夏文明与传世藏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391—409页)。《尚同》和《开塞》的具体说法有不同,没有明确说“性恶”,但都认为人的天性只顾自己,由此相互敌视、仇恨。实际看法同《性恶》是相似的。还有一个问题:有人可能认为,《墨子》和《商君书》编纂较晚,不一定早于《性恶》。但此二书编纂虽晚,其中许多单篇却流传甚早。孟子说“杨、墨之言盈天下”便是证明。如果没有特别证据证明《尚同》、《开塞》晚出,应该认为此二文早于《性恶》。 (23)商君说到人性“爱私则险”,实质就是认为人性恶,参见《开塞》。韩非子主性恶是学界公认的。庄子主性恶则不大有人注意(参见颜世安:《庄子性恶思想探讨》,《中国哲学史》2009年第4期)。 (24)《兼爱中》和《兼爱下》的解释可以归纳为如下几点。1.君主政治动员的力量巨大,一些比让天性自私的人相互“兼爱”更困难的事(如攻城杀身),在国君命令动员之下都能做到;所以只要国君倡导兼爱,人民一定能做到。2.人们能意识到兼爱的结果是交利,对大家都有好处;爱人者人必爱之,利人者人必利之。人们会选择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做法。3.古代圣王已经实行过,事实证明可以做到。 (25)余嘉锡《古书通例》说:“周、秦、西汉之人,学问既由专门传授,故其生平各有主张,其发于言而见于文者,皆其道术之所寄……承其学者,聚而编之,又以其所见闻,及后师之所讲习,相与发明其意者,附入其中,以成一家之学。”(余嘉锡:《目录学发微(含〈古书通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16页) (责任编辑:刘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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