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在内阁纷争中,各派势力都充分意识到科道官的言事、弹劾之权在党争中的重要作用。史称,“大僚非其党不得安于其位。”〔45〕故凡为首辅大臣,总是竭力控制言路,“所爱者虽不肖必留,所憎者虽贤必去。”〔46〕选授给事中、御史、多切近乡人、亲友、党羽,有所欲为,则托之论罢。”〔47〕“而科道转为其鹰犬。”〔48〕遇有异己之政敌,言官就在内阁首辅的嗾使授意下,“群起而逐之。”在各个党派之间,还游离着一些相对独立的科道官员,从表面上看,他们是不偏不倚,不依附于哪个山头,实际上却是见风使舵,随机应变,一旦发现哪个首辅失宠于皇帝,权势地位岌岌可危,就纷纷上疏攻击,使其成为众矢之的,借以邀功请赏。 其三,首辅之争的参与者虽然都是具有很高文化水准的士大夫,他们同受儒家思想的熏陶,标榜以“仁、义、礼、智、信”为座右铭。但是在残酷的政治权力斗争中,几乎每一个人都结党挟私,从个人恩怨出发,伺机报复,不择手段地打击政敌,权力的欲望和政治野心使他们成为冷酷无情的政客,用阴谋残忍的手段置对手于死地,对他们来说是毫不奇怪的行为。即使未能达到目的,也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这些以儒学起家的阁臣大僚,虽然保持着道貌岸然的外表,但在心狠手毒这一点上是不亚于纠纷武夫和不通文墨的宦官的。 明末,党争酷烈,内阁纷争,科道攻讦,一片混乱。至崇祯皇帝即位,为了防止朝臣结党营私,更迭阁臣和首辅犹如走马灯。崇祯一朝十七年,阁臣旋任旋罢,前后达五十余人,欲求善治,已无可能。明朝至此,内有朋党之祸,外有清兵压境,国脉气数已尽。 三 有明一代,宦官势力日益猖獗。至明代中后期,一部分无耻的士大夫纷纷倒向宦官的怀抱,形成一个阉宦与官僚的结合体--阉党。天启年间,阉党权势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无恶不作,制造了无数起冤案大狱,残酷迫害和屠杀大批东林党人,把晚明政治搞得一团漆黑。当崇祯帝在铲除阉党,钦定逆案时,万分感慨地说:“忠贤不过一人耳,外廷诸臣附之,遂至于此,其罪何可胜诛。”〔49〕《明史》也云:“明代宦官之祸酷矣,然非诸党人附丽之,羽翼之,张其势而助之攻,虐焰不若是其烈也。”〔50〕其实把阉宦肆逆归咎于士大夫党附,并没有完全抓住问题的本质。因为产生阉党的根源则是君主专制政治造成的,阉党擅权也与明朝的内阁制度密切相关,笔者试作如下剖析: 明朝皇帝日常处理朝政,主要依赖两个机构。一是外朝的内阁,二是内朝的司礼监。内阁虽有票拟之权,但具有决定意义的批朱则“权在天子。”而实际执笔批朱的,往往不是皇帝本人,而是司礼监。司礼监为明代宦官廿四衙门之首,“其掌印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笔、随堂掌章奏文书,照阁票批朱。”〔51〕明中期后,“凡有政令下各衙门,均以旨意批红,经由内府司礼监传奉发出。”〔52〕它处于皇帝与内阁相连接的中枢部位,根据皇帝旨意批答臣工奏章,传谕诏书,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皇帝的代笔和代言人。这就为宦官假借皇权,操纵政务提供了方便。明代历史上先后出现的王振、曹吉祥、汪直、刘瑾、魏忠贤等大珰,都是以司礼太监的身份掌握批朱大权的。 与司礼监的这种决策权相比,内阁的票拟不过是建议权。而且明代中后期许多皇帝都昏愦不理政事,内阁票拟也形同虚设,诏令敕文完全出于内宦之手。如“英宗时批答,多参以中官。”〔53〕武宗时,刘瑾则将章奏“持归私第,与妹婿孙聪、华亭大猾张文冕相参决。”〔54〕熹宗时,魏忠贤专权,王体乾为司礼太监,“凡奏章入,体乾与秉笔李永贞选摘款要,以白忠贤议行。”〔55〕可见以司礼监的批朱大权制约内阁的票拟权,是皇帝制约、监视内阁的主要手段。 由于阉宦执掌中枢,“挟天子以令诸侯”,因而在统治阶级内部的权力分配上,处于比阁臣更为优越的地位。正如赵翼所说:“明代首辅权虽重,而司礼监之权又在首辅上。”〔56〕《明史》也指出:“内阁之拟票不得不决于内监之批红,而相权转归于寺人,于是朝廷之纪纲,贤士大夫之进退,悉颠倒其手。伴食者承意之不暇,间有贤辅,卒蒿目而不能救。”〔57〕这里的批朱,毕竟还是奉皇帝之命,由宦官捉刀代笔。而有明一代,假传圣旨之事也屡屡发生。例如杨涟的《劾魏忠贤疏》云:“自(魏)忠贤专擅旨意,多出传奉,传奉而真,一字抑扬之间,判若天渊;传奉而伪,谁为辨之?近乃公然三五成群,勒逼喧嚷,朝廷政事之堂,几成哄市。甚至有径自内批,不相照会者。假若夜半出片纸杀人,皇上不得知,阁臣不及问,害岂渺小。”〔58〕诸如此类,宦官视阁臣如草芥,也就可想而知。 随着明朝政治的日益腐败,皇权与阁权的矛盾冲突日益尖锐,皇帝授予宦官权力以及宦官自我扩张的权力,都急剧膨胀起来。皇帝在内阁与宦官之间往往更多地偏袒于后者。明武宗说:“天下事岂内官专坏之乎?阁臣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自知之。”〔59〕崇祯帝多次对阁臣表示:“苟诸臣惮心为国,朕何事乎内臣!”皇帝重用宦官的结果,直接导致了宦官对内阁的轻视。史书对此情形有生动的记载。嘉靖年间,一个内侍不无炫耀地说:“昔日张先生(璁)进朝,我们要打恭,后夏先生(言)我们平眼看他, 今严先生(嵩)与我们拱手始进去。 ”〔60〕从嘉靖朝三任首辅对阉宦态度的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出宦官势力的迅猛发展。又据稗官野史记载,永乐年间,皇帝差内侍到五府六部时,内侍“离府部官一丈作揖,途遇公侯驸马,皆下马旁立,”十分谦卑恭顺。到了明中期,阉宦势焰逼人,“呼唤府部官如府吏,公侯驸马遇内官,反回避之,且称以翁父。”更荒唐的是,“国朝大臣见王振而跪者十之五,见汪直而跪者十之三,见刘瑾而跪者十之八。”〔61〕宪宗时,人们嘲笑“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62〕其实,这些阁老、尚书并非都是草包,关键是他们手中的权力都已转移到宦官手中了。 正是由于内阁的职能受制于阉宦的淫威,故内阁要想在国政朝局中有所作为,就必须先取媚于近侍内监,方可进而取信于皇帝。明代阁臣中趋奉宦官的颇多。有的沦为阉党,有的是靠阉宦援引才得以入阁。如景泰时王一宁入阁前,“以中官王诚辈尝受业,私相援引,遂至通显。”成化时万安“结诸阉为内援,”〔63〕被擢为内阁大学士。尹直“夤缘中官进用。”正德间杨廷和“纳贿刘瑾,不由推举,取入内阁。”〔64〕明中期以后,竟出现“今之大臣,其未进也,非夤缘内臣则不得进;其既进也,非依凭内臣则不得安。”〔65〕“阁臣被命,即投刺司礼大阉”〔66〕的局面。甚至内阁首辅亦得仰仗权阉鼻息。著名奸相严嵩千方百计讨好大珰权阉,由于他“巧为迎合,结诸阉人, ”才得以柄政二十余年。即使是赫赫有名的改革家张居正,也是在取得司礼太监冯保的支持之后,才能顺利地执掌国政。冯保贪财好货,张居正就满足他的奢欲,送给冯保的礼品有金3万两,银10万两,夜明珠九颗, 珍珠帘5副,“其他珍玩尤多。”〔67〕张居正还特地给冯保写了《司礼监太监冯公预作寿藏记》,字里行间,高唱颂歌不已。惟其如此,在冯保的穿针引线下,张居正才取得两宫太后的支持,将政敌高拱赶下台,坐上内阁的头把交椅。张居正的改革曾在历史上闪烁着耀眼的火花,但是,他如果不与冯保结成朋党,肯定寸步难行。所谓“居正固有才,其所以得委任专国柄者,由保为之左右也。”〔68〕这确是公允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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