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比较,这部分内容与梅瑴成《操缦卮言》“明史历志附载西洋法论”几乎完全相同,只是删去了“先臣梅文鼎曰”等字样。([24],卷62)上面这段文字,前面部分引用《尚书·尧典》,后面部分出自《史记》,梅氏祖孙援引古籍,使历法西传成为一个完美的故事。 雍正、乾隆初年,梅瑴成曾参与《明史》的编纂和最后定稿,故上述这段话由梅瑴成补入,证据凿凿,当无疑义。他还参与主编《大清天文志》,带有浓厚的官方色彩。因此梅文鼎的言论经由其孙梅瑴成写入正史,从此成为庙堂之论,影响极为深远。值得注意的是,梅氏祖孙第一次把《史记》相关文字和“礼失求野”说合在一起,并经发挥,成为“西学中源”说。 此外,《操缦卮言》中有“明史历志论”,是《明史》历志的开头部分;“明史历志后论”也被《明史》所采用。《操缦卮言》还有上明史馆总裁书,这都体现了梅瑴成本人对西学的看法。 实际上,梅瑴成的论述多传自梅文鼎的看法。在他为《明史》撰写“西洋法论”之前,梅文鼎已从《史记》历书“幽、厉之后,周室微,……故畴人子弟分散,或在诸夏,或在夷狄”出发,作过论证。[27] 在梅文鼎之前,熊明遇也曾引用《史记》的这段话,但有所改动。他对西学抱有浓厚兴趣,与传教士多有往来,《格致草》是他学习西学的心得笔记[28-31],他在自叙中写道: 上古之时,六府不失其官,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其后三苗复(按:“复”《史记》历书作“服”)九黎之乱德,重黎子孙窜于西域,故今天官之学,裔土有专门。尧复育(按:“育”《史记》历书作“遂”)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于是为盛,三代迭建,夏正称善,今之所从也。[32] 此段文字大致据《史记》而略有变动,《史记·历书》原文云:“少嗥氏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扰,不可放物,祸蓄荐至,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其后三苗服九黎之德,故二官咸废所职,而闰馀乖次,孟陬殄灭,摄提无纪,历数失序。尧复遂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而立羲和之官。……幽、厉之后,周室微,陪臣执政,史不记时,君不告朔,故畴人子弟分散,或在诸夏,或在夷狄,是以其禨祥废而不统。”可见,“重黎子孙窜于西域,故今天官之学,裔土有专门”一句《史记》不载,为熊明遇所推衍。 不可否认的是,“礼失求野”在明末一直较为流行,体现了明末士人的共同看法。在这里,“礼”是西方的历算之学,“野”是指欧洲,那么历算知识是如何失去,并传入西方的呢?梅文鼎曾对朋友谈到: 然是时西历初行,言古历者多疑西法。勿莽则谓历以后起精,西法在大统回回二历之后,既未习其说,何以悬断其非,乃多方购致西历书读之。叹曰:徐文定公真解人哉,然要亦吾圣人旧耳。吾畴人失之,而彼土得之,数传以后忘其所自,易其名以相夸。[33] 梅瑴成选入史局以来,继承乃祖的衣钵,继续倡导“礼失求野”说。在《梅氏丛书辑要》序中,也表明了他对西学的看法:“明季兹学不绝如线,西海之士乘机居奇,藉其技以售其学,学其学者,又从而张之,往往鄙薄古人以矜创获,而一二株守旧闻之士,因其学之异也,并其技而斥之,以戾古而不足用,又安足以服其心,而息其喙哉?夫礼可求野,官可求郯,技取其长,而理唯其是,何中西之足云。”梅瑴成的目的是:“以见西法之不尽戾于古实,足补吾法之不逮”、“将见绝学昌明,西人自无所炫其异。”① 综上所述,可看出明末李之藻、徐光启等人提倡的“礼失求野”说,在清初得到了继续发展,到了梅文鼎那里则作了更进一步的推广,为西学如何传入西方设计了一条路径,这种说法后来经梅瑴成之手,收入《明史·历志》,使由明末学者所发端的“礼失求野”、“心同理同”说,发展为“西学中源”说,并使之成为清代的官方言论。② 3 结语:“礼失求野”说的命运 考查一种学说的传播,不能单单考虑个别人的言论,而应该审视整个群体的共同“话语”,才能全面地反映出那个时代的思潮。对同一历史时期不同人物的言论的综合考察,更可看出学术之变迁。晚明士人总体上来说要比清初士人开放,喜采用“心同理同”论,强调东西方都有圣人,不存在华夷高下之分,自然更不分孰为源孰为流了。而清初经由康熙皇帝和梅文鼎等人的提倡,开始盛行“西学中源”说,不过“礼失求野”说仍占有一定的市场。 不论是“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礼失求野”,还是“西学中源”,都是一种说辞,是学习西学的合法化台阶,是士人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环境所采用的不同的提法和策略。饶有兴趣的是,和明末相比,清代已不太有人引用明代遗民熊明遇、方孔炤、方以智等人常用的“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说,其中原委,值得深思。这很可能与当时政治环境有关,一些士人慑于“夷夏之防”,很少再提及此说;此外,这些晚明遗民的著述,有的被列入禁书,未能广为传播,一般人也不敢加以引用。相反,李之藻、王英明、许胥臣、徐光启等人使用的“礼失求野”之说,则仍被官方所接受,甚至采入正史,广为流传。 徐光启作为明代改历的功臣,其地位、影响均无人可以替代,他采用西学的主张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其言论有时借用同时代人的看法,同时也受到耶稣会士的影响。乾隆末年、嘉庆初年,在李锐等人的协助下,阮元对清代的历算研究进行了全面的总结。《畴人传》可说是这一方面言论的集大成之作,在“利玛窦传”后论曰:“自利玛窦入中国,西人接踵而至,其于天学皆有所得,采而用之,此礼失求野之义也。而徐光启至谓利氏为今日之羲和,是何其言之妄而敢耶。”([16],卷44,7页)由此可见,阮元对徐光启高度赞誉利玛窦十分不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