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学者指出:“明代以前,中国的边患主要来自北方,边疆地理学者多垂注北方,对其他部分则甚少留意。《筹海图编》及《江南经略》把国人的注意力部分地移往东南沿海地区。”⑨《筹海图编》初刊于明嘉靖四十一年 (1562),隆庆六年(1572)、万历年间(胡灯重校本)、天启四年(1624)、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分别有重刊本。《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边防之属,只收录了两部著作,即郑若曾的《筹海图编》和《郑开阳杂著》。《江南经略》则被收入《四库全书》子部兵家类。《筹海图编》中的海防图籍,也对后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万历年间以后出现了更多的海防地图,它们“多以郑氏沿海山沙图的图式为蓝本”⑩,形式均为长卷式地图,内容均为各地海防备倭资料的汇集。郑氏著作在明清海防思想史上的地位和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郑若曾之后出现了更多的海防论著。万历二十年 (1592),日本进犯朝鲜,再度激发海疆之警。总督两广军务的萧彦认为《筹海图编》“谈海事甚具”,命邓钟删其繁芜,添以续闻,重辑成书,命名为《筹海重编》。萧彦推许是书“可与九边图论并存”,一“以防虏”,一“以防倭”。(11) 万历二十四年(1596),浙江温处兵备兼巡浙东道副使蔡逢时,有感于“浙为海内首藩,而浙之东南温处,其门户也”(12),嘉靖年间倭患尤深,而《筹海图编》、《海防类考》等前人论著于浙东海防论述不够详细,乃据当时文书册籍,编成《温处海防图略》二卷。该书于浙东水陆冲要、风潮汛期、入寇海道、驻防兵制、兵饷船械以及城防战守选练之法,均详细记载,井附有“温处地图”、“温区海图”、“倭夷入寇海道图”、“日本倭岛图”。 万历三十年(1602),鉴于“浙省东南一大都会,郡邑半临海滨,每年汛期,防倭为急”(13),并且浙江沿海在嘉靖倭患中被害颇深,时任浙江按察使司管海兵备道的范涞,奉提督、浙江巡抚刘某之命,参考《筹海图编》和万历三年刊印的《海防类考》等书,综合万历以来浙江海防的新资料,纂成《两浙海防类考续编》一书。该书凡十卷,内容结构仿《筹海图编》,尤详于浙江沿海兵卫巡防饷额事宜。是书编成后,浙江巡抚令各沿海兵道、府衙有司,及参将、游击、备倭把总衙门,自备纸张到省城各抄写一份,带回各地遵照施行。(14) 万历四十一年(1613),曾任浙江按察使、时任湖广学政的王在晋编成《海防纂要》。王在晋的自序说,之所以编纂该书,是因为倭患日紧:“昔所虞者,零星剽掠之倭;而今所虞者,大举入寇之倭。昔之倭为边幅四肢之患,今之倭为神京肘腋之患……当事者不得不以倭为外惧。”(15)他认为“今所为防倭要书者,曰‘筹海图编’,再辑为‘筹海重编’,迩又纂为‘海防类考’,漠略具载,而近事或有所遗轶”(16),于是参照《筹海图编》、《筹海重编》、《海防类考》三书,结合新近的资料,编为《海防纂要》一书。该书亦分十三卷,“与《筹海图编》同”。王在晋自认为“是编合三书而寓目焉,海防要目,庶可穷其梗概也”(17)。 直至天启元年(1621),茅元仪刊行《武备志》,其中“海防”部分亦取自郑若曾的著作。首卷的五篇“诸家论记”,其中第一篇“御海洋论”、第三篇“固海岸论”、第四篇“勤会哨论”,均辑自《筹海图编》卷十二。第二篇“洋山记”,则完全引述郑若曾论述浙直海防地理形势的文字。(18)对于胡宗宪、郑若曾的“防海之制谓之海防,则必宜防之于海”、“哨贼于远洋而不常厥居,挈贼于近洋而勿使近岸”等观点,茅元仪颇表赞同:“体二公立法之意,而悠久可行矣。”(19)《武备志》“海防”部分还收录了如下舆图:“舆地总图”、“日本入犯图”、“沿海山沙图”、“广东沿海总图”、广东沿海各府图以及“江防图”、“湖防图”,这些地图均为郑氏著作中所收地图的翻版。 通观上述海防论著,有两点颇值得注意。首先,虽然它们的产生前后相差半个多世纪,且具体时局背景亦不全相同,但与郑若曾的著作一样,它们都承载着深厚的“倭寇”记忆,都以“御倭”为基本着眼点,形成了一种持续存在的以“倭/寇”为假想敌、以“防海”为宗旨的“备倭”话语。这种话语的基本结构包括如下方面:倭寇的特性、危害,倭寇常至路线、地点,沿海防倭要冲,御倭方略。可以说,后来诸书基本都奉郑若曾的《筹海图编》为圭臬,都在不断更新郑若曾的著作。 其次,上述涉海论著的书名(或者标题),有一个前后变化过程。早期的作品,分别以“筹海”、“经略”为题;而后来的同类作品,则多以“海防”为题。“筹”与“防”虽仅一字之差,但结合王在晋前述自序,却隐约可见晚明士大夫在海权观念方面的微妙走向,即在海疆危机面前越来越感到被动、无奈,越来越倾向于内守式的防卫。 清前期海防论著中备倭话语的延续 明中后期形成的“倭寇”记忆和“备倭”话语,并未因明清易代而中断。从清初到鸦片战争前夕,它一直顽强地存留在各种海防论著之中。 清代的海防论著,首推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与郑若曾一样,顾炎武亦为昆山人,留心经世之学。该书关于苏州、苏松、浙江、福建、广东的各卷,辑录了丰富的明代海防资料,其中多有对郑若曾等明人著作的继承。比如关于苏松海防,该书引用郑若曾《筹海图编》中的话:“海防之策有二:曰御海洋,曰固海岸……防海之制,谓之海防,则必宜防之于海,断乎以御寇羊山为上策。”顾炎武并且评论说:“其言是也,盖苏松事体与福浙不侔。”(20)关于苏州太湖地区的防备,顾炎武详细引用郑若曾的观点,并称赞说“向来论经略者多未之及”(21)。是书收录的海防图,亦仿郑若曾《万里海防图》初稿的样式,并于要害处以方框文字作出说明。比如浙东海防图部分方框文字:“临山卫系要冲,嘉靖三十二年倭贼攻陷,今留前、中二营各二哨官兵防守,分哨泗门等处。”“龛山、鳖子门冲要,嘉靖三十二等年倭贼登犯,先后建寨,拨兵防守。”(22)这些文字,与深受郑若曾著作影响的《两浙海防类考续编》卷一海图中的相关内容一模一样,前后继承关系非常明显。由于该书在清代有着巨大的社会影响,它实际上起到了“中转站”的作用,即保存明中期以来的“倭寇”记忆和“御倭”经验,并将之传承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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