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次是两宋朝廷中央普遍使用的临时性等待、休息场所,主要设置在各种日常政治运行和行礼仪式场合。幕次在宋代政治生活中成为一种特殊的政治空间,是研究宋代政治史的一个特殊切入口。遗憾的是,幕次这一特殊设施与空间目前尚未有专门研究成果,与此问题相关联而有必要借鉴的成果主要来自唐宋礼制研究、宋代政治空间与政治日常运作研究和宋代政治文化史研究等领域。①笔者拟从将幕次作为一种政治空间来理解的角度出发,探讨幕次在宋代日常政治运作中的作用及意义。 一、宋代幕次的概念形制与普遍使用 中国古代幕字经常与军事方面的字词连用,多指军事机构或行动中搭设的帐幕,产生了诸如幕府、军幕、兵幕等词。唐宋时期已经出现了“幕次”两字连用的情况,但有两种用法与本文所要研究的幕次尚有距离:其一,“次”字用作动词,指驻扎之意。如唐代《陈拾遗集》中所载:“丙戌岁,余从左补阙乔公北征。夏四月,军幕次于张掖河。”[1]其二,“幕次”已经合为一个名词使用,但仍然用以指代军幕、兵幕。《旧唐书》记载浑瑊与吐蕃尚结赞约盟之事:“初,瑊与结赞约,以兵三千人列于坛之东西,散手四百人至坛下。及将盟,又约各益游军相觇伺。结赞拥精骑数万于坛西,蕃之游军贯穿我师。瑊之将梁奉贞率六十骑为游军,才至蕃中,皆被执留,瑊不虞也。结赞又遣人请瑊曰:‘请侍中以下服衣冠剑珮以俟命。’盖诱其下马,将劫持之。瑊与崔汉衡、监军特进宋凤朝等皆入幕次,坦无他虑。”[2]虽然此幕次与本文所要探讨的日常政治运作中的幕次形貌大体类似,但作为考察政治秩序和政治空间的对象时,二者是有区别的。这种指代军幕的用法宋代仍然存在,但使用频率不高。 本文讨论的幕次,专指布置在日常政治运行、行礼仪式等场合中,作为临时性等待和休息场所的设施,相当于用幕布搭设而成的简易房间(并非总由幕布搭成)。这种幕次唐代已经出现,如李肇《翰林志》载:“凡郊庙大礼、乘舆行幸,皆设幕次于御幄之侧,侍从亲近人臣第一。”[3]而在宋代使用最为普遍,且更加深入日常政治运作之中。宋人笔记《麈史》中记载:“文德殿门外为朝堂。常以殿前东庑设幕,下置连榻,冬毡夏席,谓之百官幕次。凡朝会必集于此,以待进班,然后入。”[4]这则史料比较具体地解释了本文所要探讨的幕次概念。幕次作为一种特别的设施和空间由此进入了研究视野。总的来说,唐宋时期“幕次”一词的军事含义不断褪去。而与日常政治的关联愈发紧密。 幕次的基本形制,正如前揭《麈史》记载,常以幕布搭设,内置坐席。宋人解释杜甫诗作时,夹杂着自己见闻中的幕次样貌。《杜工部草堂诗笺》中解释“就中云幕椒房亲”一句时说:“云幕,谓铺设幕次如云雾之垂也。”[5]在解释“云幕随开府”一句时,同书又记载:“云幕,谓大将铺设幕次如云之垂也。”[6]这两处比较生动地描述了军幕的外形,军幕与幕次虽意义不同,但外形并无太大区别。此外,周煇在《清波杂志》中记载:“郑顾道侍郎居上饶,享高寿,烽不及识也。尝见其除夕小诗亲笔:‘可是今年老也无?儿孙次第饮屠苏。一门骨肉知多少,日出高时到老夫。’”其后原注道:“胡德辉《苍梧志》云,或问酴酥(屠苏)事于鲍钦止,鲍曰:‘平屋谓之酴酥,若今幕次之类。往往取其少长均平之义。’”[7]可见幕次外形一般为平顶状。 幕次所用布料除缣帛外,遇雨雪天气还会使用油幕。仁宗天圣四年(1026年)闰五月七日,“太常礼院言:‘郊庙及诸坛祠祭,准体例,雨雪沾服失容,即于斋宫望祭。所有五郊斋宫已造望祭殿外,有太庙、后庙自来如遇雨雪沾服,即于斋宫门道序班,赴东神门上行礼。参详行事公卿于斋宫序班,至神门上立班行礼,升降之际,未免冲冒雨雪,沾服失容。欲望自今飨庙,令宗正寺预先指挥仪鸾司准备油幕,如值雨雪,即各于东神门外阙庭前设油幕次,及于神门里循墙直北设油幕行廊,至殿东侧陛。仍备散搏,临时铺荐升降踏道。’从之。”[8]幕布上涂油起到防水作用,而且不但设置油幕幕次,还延展出油幕行廊,覆盖了行礼人员走动的范围,可谓十分周到。遇皇帝下令简朴行事时,幕次的布料就不用高级的缣帛,而用一般青布。《翰苑新书》引《绍兴十三年进呈郊礼宿斋法如望祭青城幕次事》:“上曰:‘止是一宿,不必枉费人力。所有宿斋处、望祭殿,只随宜绞缚,用芦席青布之类,不得侈大。’”[9] 另外,幕次本意虽表明其材料为幕布,但幕次并不总是由幕布搭成。南于两宋时期幕次逐渐成为官员朝参、郊祀典礼等活动中的常设设施和政治、仪式运作的一环,故而该词语有时脱离其实物含义,而用以抽象地指代此种空间场所。因此史籍中既可见到幕布幕次,也可看到实体房间充当幕次的情况。 《宋会要辑稿》记载:“(绍兴十三年)三月八日,权礼部侍郎王赏等言:‘检会在京青城宫殿……所有将来郊祀大礼,如车驾前一日赴青城宿斋,欲乞令仪鸾司同临安府预先于已踏逐地步内,体仿前项青城制度,随宜绞缚。所有行事、执事、陪祀官宿斋幕次,亦乞令临安府同仪鸾司预先踏逐侧近寺院,贴占钉设排办。’诏依,令随宜绞缚,不得侈大。三月十九日,诏令有司遵守施行,仍不得建造瓦屋。”[10]这条史料明确指出绞缚的幕次绝不是砖瓦房屋。同样,也有史料明确记载以房屋充当幕次的事例。绍兴十九年(1149年),礼部针对官员批评斋宫简陋破败之事采取措施,“相度得惠照寺望祭斋宫,见今行路与营寨一处通行。欲于西向筑墙截断,于南向河内填筑土桥一道,通彻旧斋宫门出入。所有殿宇,今欲去拆搀檐,及两廊脱换损烂去处重行修整,取令明爽。及于西壁创建斋宫一所,厅屋五间,挟屋七间,两廊屋十八间,充行事宿斋、省牲视馔幕次。所有营寨墙屋迫近,欲乞朝廷札付殿前司行下本军,量行展入一丈,免致喧哗。”[11]这里朝廷以新修造斋宫中的部分房间充当幕次。此外也有以空闲房屋充当幕次的情况。[12]《宋会要辑稿》又载:“(淳熙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御史台言:‘勘会今来郊祀大礼,前一日朝飨太庙,至日圆坛行礼,所有皇太子、皇孙平阳郡王合用幕次:皇太子前二日太庙宿斋,今贴占斋殿前西壁四间;前一日圆坛宿斋,今贴占龙华寺。皇孙平阳郡王前二日太庙宿斋,今贴占斋殿前皇太子幕次南壁四间;前一日圆坛宿斋,今贴占龙华寺东廊当屋三间。’诏依。”[13]此处,御史台用“幕次”一词统称所有的宿斋地点,尤其是东廊当屋三间,均可表明此处幕次所指为实体房屋,也反映了幕次概念逐渐脱离具体实物而抽象化的现象。耐得翁《都城纪胜》中还记载道:“其夜市除大内前外诸处亦然,惟中瓦前最胜。扑卖、奇巧、器皿、百色物件与日间无异。其余坊巷市井买卖关扑、酒楼歌馆直至四鼓后方静,而五鼓朝马将动,其有趁卖早市者复晨起开张,无论四时皆然。如遇元宵尤盛,排门和买民居作观玩幕次,盖不可胜纪云。”[14]这里官府采取和买的办法以民居充当观赏游玩的幕次,亦是一则以房屋当作幕次的例证。可见,当时幕布幕次和房屋幕次两种基本形貌是并存的。 幕次在两宋时期的朝廷中央普遍设置使用,从时间跨度上讲几乎贯穿了两宋300余年的时间。目前史籍中可见最早有明确时间的记载出现在乾德元年(963年),[15]最晚的则在嘉定十三年(1220年)。[16]考虑到南宋末期尤其是理宗之后的史料局限,可以说两宋几乎所有皇帝在位期间都有设置幕次的记载。从使用场合上讲,涉及了日常政治运作场合与贴合五礼内容的行礼场合两类,参与到以朝廷中央为中心的各种国家大事之中,成为政务和礼仪运行的重要环节与展开空间。兹仅举几则记载以示例证。《宋朝事实》中记载了幕次用于新授仆射都省上事的场合:“大中祥符五年敕:新授仆射于都省上事日,仆射、尚书丞郎、郎中、员外、三司使、副、学士、两省、御史台文武诸司,常参官并集省内幕次以俟。”[17]科举考试后封赏的场合中亦可见幕次的设置:“十三日,上御文德殿,移御榻临轩,引见前三甲人。三名前作一班,相去才咫尺,日表龙姿俨然在前。余四甲五甲人只在殿门之外,不及见也。礼毕,三名前就幕次,各赐酒食七品,罗满几案,精美可挹,累科所无也。”[18]册公主仪式上也临时搭设幕次:“前一日有司设册使等幕次于内东门外,设内命妇次于公主受册印本位门之外。”[19]阅兵式中也会设置幕次:“……五阵皆毕,始令军士下营散饭。宣皇太子、执政、使相、管军对御宴饮。侍从、修注官于御台下幕次赐酒食。”[20]总之,两宋时期朝廷中央普遍使用幕次,也正因为如此,使得针对幕次的分析具备研究基础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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