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的“两种生产相副说”,主张运用科学技术,注重土地的开发利用,相信人类能够提高土地肥力的思想,自然比马尔萨斯的思想要进步得多。严复的这一思想的提出,是受到了斯宾塞思想的影响。他在《天演论》导言十五最后一节的按语中,引证斯宾塞在《生学天演》第十三篇《论人类究竟》中的话说:“故过庶压力,终无可免,即天演之用,终有所施。其间转徙垦屯,举不外一时挹注之事。循是以往,地球将实,实则过庶压力之量,与俱盈矣。故生齿日繁,过于其食者,所以使其民巧力才智,与自治之能,不容不进之因也。惟其不能不用,故不能不进,亦惟常用,故常进也。举凡水火工虞之事,要皆民智之见端,必智进而后事也。事既进者,非智进者莫能用也。格致之家,孜孜焉以尽物之性为事。农工商之民,据其理以善术,而物产之出也,以之益多。非民智日开,能为是乎?十顷之田,今之所获,倍于往岁,其农必通化植之学,知水利,谙新机,而己与佣之巧力,皆臻至巧而后可。”“诸如此类,苟求其原,皆一群过庶之压力致之耳。”“使非争存,则耳目心思之力皆不用。不用则体合无由,而人之能事不进。是故天演之秘,可一言而尽也。天惟赋物以孳乳而贪生,则其种自以日上。万物莫不如是,人其一耳。”“人欲图存,必用其才力心思,以与妨生者斗。负者日退,而胜者日昌。胜者非他,智德力三者皆大是耳。三者大而后与境相副之能恢,而生理乃大备。且由此而观之,则过庶者非人道究竟之大患也。”(注:《天演论》,上卷,导言十五,按语, 《严复集》第5册,页1351、1352。) 由上可见,严复在思想上受斯宾塞之影响是十分清楚的。不过,还要进一步指出的是:严复还认为,即使经过“讲田法、用机器、善分工”,使社会的物质资料增长了,如果民智未开,人们在思想上不能提高认识,不对人口的增殖实行自我控制,则人口过剩的问题将仍然得不到解决。他说:“生财之术,益巧益疾,如讲田法,用机器,善分工之为,固通国之公例。使生齿之繁不过,则力作小民,获益最广。所患者,民愈愚,则昏嫁愈以无节。故民智未开之日,生业之进,终不敌其生齿之蕃。虽有善政良规,于国计不过暂舒而终蹙。此则虽有圣者,所无如何者矣。”(注:《原富》,按语,《严复集》第4册,页874。) 上述严复所提出的“两种生产相副说”和人类对人口增殖必须自我节制的思想,实为其人口思想中很有价值的思想。这表明,他注意到了人类自身的生产和物质资料生产之间的关系。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社会生产包含两个部分,即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这两种生产都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决定因素。恩格斯说:“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因素,归根结蒂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如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 即种的蕃衍。 ”(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卷4,页2。)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在这两种生产之间,存在着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人类自身生产必须同物质资料生产相适应,两者必须按比例发展。具体地说来就是:作为消费者的人口总量必须同社会拥有的消费资料的总量相适应,人口的增长速度必须同消费资料的增长速度相适应。如果人类自身的生产和物质资料的生产比例失调,就会出现社会问题,客观存在的内在要求就会强制地促使两者之间的比例趋于协调。严复自然没有如此明确地提出问题,但他的“两种生产相副说”和人类必须提高认识,实行生育的自我控制的思想,却也蒙眬地触及到这一问题,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四)提出人们生活水平的高低同人口增长的快慢成反比例,即人们的生活水平愈高,其人口增长的速度反而会放慢。 马尔萨斯认为,人口的增长是按几何级数增长的,而生活资料的增长是按算术级数增长的。生活资料的增长,永远赶不上人口的增长。因此,生存竞争永远存在,社会动乱无法避免。严复同意马尔萨斯的这种观点。他说:“英国计学家(即理财之学)马尔达有言:万类生生,各用几何级数。(几何级数者,级级皆用定数相乘也。谓设父生五子,则每子亦生五孙。)使灭亡之数,不远过于所存,则瞬之间,地球乃无隙地,人类孳乳较迟,然使衣食裁足,则二十五年数自倍,不及千年,一男女所生,当遍大陆也。”(注:《天演论》,上卷,导言三,趋异按语,《严复集》第5册,页1329。)同时,他也和马尔萨斯一样, 从人口问题引申出社会问题。他说:“且地产之进有限,而民物之蕃无穷,故地之养人,其势必屈。而不有新地可移民,则兵饥疾疫之祸,殆无可逃。”(注:《原富》,按语,《严复集》第4册,页857。)但是,严复又与马尔萨斯有所不同,他一方面认为人口的增长,确实会超过生活资料的增长,但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人口的增长会随着人们生活文化水平的提高而会逐渐降低的。他认为人群生活水平的差别对人口的增殖有不同的影响。在生活水平低的人群中,生活水平的波动对他们的生殖能力的影响不大,只要能度日不死,他们就能够繁殖,而在生活水平高的人群中,由于过惯了优厚的安适生活,他们的生育就会受到限制。他说:“生之量以资生之量为界畛。然此界群有不同,塞野蠢愚之民,以度日不死为最下之食界,必至饥馑,其生始屈。文明之群,民习于丰给,则其界略高,不待饥馑,生机已狭。”(注:《原富》,按语,《严复集》第4册,页858。)所以,生活水平的高低同人口增长的快慢成反比例。因此,他认为,若“使民质崇,则过庶不易,而所患或稀;若使民质甚卑,则过庶易成,而所患众矣。”根据这样的认识,严复主张用“奢民”(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的办法,来降低人口的增长率;反对用“俭民”(使人民生活贫困)的办法,来限制人口的增长。他认为要解决人口增长过多的问题,“徒俭菲不足以救之也。”(注:《原富》,按语,《严复集》第4册,页877。) 以往大多数人口学家和经济学家都认为,人口的增长与生活水平成正比,即生活水平愈高,人口的增殖愈快。反之,亦然。严复认为这种看法只适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初期,生产落后,生活资料得不到保证的地方,而不适于近代社会生产力发达的国家和地区。近代社会的实际状况表明了严复的反比例说,在一定的程度上反映了人口增长的规律。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吃、穿、住、行都有了保证,生活无忧,再加上许多有意义的社会活动吸引人们参加,生育多了会被视为一种负担,人们就会自觉地实行节制生育。当前世界人口增长的趋势,发展中的国家比发达的国家增长快,农业国的人口比工业国的人口增长快,农村的人口比城市的人口增长快,文化落后的地方比文化发达的地方的人口增长快,都证明了严复所提出“反比例说”,是有相当合理的内核。严复主张用提高人们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办法来降低人口的增长率,这既有利于物质资料生产的发展,又有利于提高人口的素质,减少人类自身的生产,确具有合理的因素,它对于研究近代人口增长的规律是甚有意义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