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谭嗣同和严复设计的理想社会模式,在思想渊源、具体内容、实现途径等方面也有一些不同的特点。 首先,在思想渊源上有所不同。 谭嗣同理想社会模式的产生,深受康、梁的影响,打上了儒家大同思想的烙印,但他的理想社会模式却主要是构筑在墨家思想基础之上的。他曾多次说过,他曾“深念高望,私怀墨子摩顶放踵之志”(注:谭嗣同:《仁学》,《谭嗣同全集》下册,第295、290页。),“自惟年来挟一摩顶放踵之志,抱持公理平等诸说”(注:谭嗣同:《与唐绂丞书》,《谭嗣同全集》上册,第266页。),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他还说:“墨有两派:一曰‘任侠’,吾所谓仁也……一曰‘格致’,吾所谓学也。”“仁而学,学而仁”,二者紧密相联。他以这两派为基础,“近合孔、耶,远探佛法”,形成自己独特的思想体系。(注:谭嗣同:《仁学》,《谭嗣同全集》下册,第289页。)是故有人认为,“嗣同《仁学》,以任侠为仁,以兼爱平等之说为学”,同时荟萃了儒、佛、道等各种学说,使其思想“极其博杂”(注:侯外庐:《近代中国思想学说史》下册,生活书店1947年版,第754、748页。)。从主导方面来讲,他的大同理想可谓之墨家大同说。他把大同理想和公羊三世说结合起来,更具有传统色彩。 严复的理想社会模式受西方的影响较大。他认为应先通西学,然后反观中学,才能看清古圣先贤的“精意微言”。他进而提出了两个不易之理:“建国立群之道,一统无外之世,则以久安长治为要图;分民分土、地丑德齐之时,则以富国强兵为切计,此不易之理也。”“顾富强之盛,必待民之智勇而后可几;而民之智勇,又必待有所争竞磨砻而后日进,此又不易之理也”。欧洲国家就是通过自由竞争而达到“富强之效”的。这就是所谓“始于相忌,终于相成”(注:严复:《拟上皇帝书》,《严复集》第1册,第65、66页。),“顺乎天演,则致治终成”(注:王遽常:《严几道年谱》,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18辑(179号),台湾文海出版社1966-1982年版,第29页。)。这里所说“终成”的“致治”之世,应是比欧美资本主义更高的社会。换句话说,他是主张通过竞争最终达到高级理想社会的。这显然是受了英国达尔文进化论与斯宾塞社会学的影响。这种矛盾思想正如《天演大同辨》一文所说:“天演家之言曰:‘物竞天择,优胜劣败。’大同家之言曰:‘众生平等,博爱无差。’”二者之间是对立的,但又有统一性,“大同者,不易之公理也;而天演者,又莫破之公例也。公理不可刹那弃,而公例不能瞬息离。公理固可宝爱,而公例又非能避弃。当事者亦惟循天演之公例,以达大同之公理耳。”(注:君平:《天演大同辨》,《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第1卷下册,三联书店1960年版,第872、874页。)据此,严复受西学影响较大的大同理想可谓之天演大同说。他把大同理想和西方社会主义直接联系起来,更具有近代特色。 其次,在具体内容上也有所不同。 严复主要是强调“富与强”的近期目标和“贫富均”、“家给人足”、“刑措不用”的高级目标。 谭嗣同则具体地阐述了升平世与太平世的差别,以及太平世之后“至矣尽矣”的景象,由有教主、有君主到无教主、无君主、遍地民主再到无教、无民主、无地球、无天,一切众生,普遍成佛。显示了他浓烈的佛学气味和公羊学者虚无飘渺的理念,比起严复既具体又激进。 再次,在实现途径上的不同。 谭嗣同和严复虽然都主张通过改革实现自己的理想目标,但在具体途径上却有所不同。谭嗣同由于崇尚墨家的任侠、反抗精神,以及儒家的进取精神、道家的自由精神、佛家的无畏精神,形成了他思想深层中的叛逆性格,致使他在实现理想社会的途径上,比严复更为激烈,主张“杀身灭族”、“流血复兴”(注:谭嗣同:《上欧阳中鹄》,《谭嗣同全集》下册,第474页。),因而积极参加维新变法的政治斗争,以期实现近期目标,向高级理想目标迈进。 严复则认为,“欲贵贱贫富之均平,必其民皆贤而少有不肖,皆智而无甚愚而后可,否则虽今日取一国之财产而悉均之,而明日之不齐又见矣。”(注:严复:《原强修订稿》第1册,第25页。)因而他主张通过宣传和教育,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提高人的素质,以期达到彻底实现贫富均的高级理想目标。 四 从谭嗣同和严复的理想社会模式及其比较中,我们可以得到如下一些认识。 第一,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伟大理想的民族。理想既是目标,又是动力,它激励志士仁人为之奋斗不息。古代如此,近代亦然,谭嗣同和严复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目标而英勇战斗的卓越代表。 第二,谭嗣同和严复根据当时的国内外形势,将传统的大同理想和西方的近代社会主义架接起来,实现了大同理想的转型,设计了高于资本主义的未来理想社会。同时又根据当时的中国国情,强调首先要向西方学习,实现机械化,发展科学,达到国家富强的近期目标,这是现实的,可取的。他们对未来社会的大胆追求,也为以后西方社会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条件。 第三,谭嗣同和严复具有一致的远大理想,但他们实现理想的途径却是多样的。谭嗣同热心于政治活动,严复致力于思想启蒙,都为实现近期和未来理想目标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为社会进步做出了有益的贡献,功不可殁。 第四,谭嗣同和严复的理想社会模式还是肤浅的。他们在甲午战后“学问饥荒”的环境之中,冥思苦索,绘制理想蓝图。然而,谭嗣同对西学了解甚少,严复对西方社会主义亦知之不多,他们朦胧地意识到社会主义有消灭贫富贵贱差别、要求人人平等的一面,但总的来说,对社会主义的理解还是肤浅的,而且自觉不自觉地宣传了传统的平均主义理想,对当时和后世产生了一定的消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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