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史观论 作为史学的本体理论,除了目的论、编纂学、史评理论等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内容,即历史观理论,也就是所谓的历史哲学理论。这是更高层次的史学本体论,也最能衡量和体现一位史家的卓识及其理论的价值。王夫之以其独有的胆识,对历史哲学也作了深刻的探讨。这突出地表现为他首先对旧的传统史观一一作出分析和批判,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自己进步的历史观--"理势合一"的新史观。 我国古代有各种各样的历史观:天命史观、循环史观、正统史观、复古史观、天理史观等等,王夫之对这些旧史观进行了一次大清理。他批判邹衍的"五德终始"循环史观说:"五德者,邹衍之邪说,以惑天下,而诬古帝王以征之,秦汉因而袭之。大抵皆方士之言,非君子之所齿也。"并明确表示自己"深恶而痛绝之"(《读通鉴论》卷十六)。 他又批判董仲舒的"三统循环论"说:"改正朔,易服色,汉儒以三代王者承天之精意在此,而岂其然者!正朔之必改,非示不相沿之说也。历虽精,而行之数百年则必差。夏、商之季,上敖下荒,不能厘正,差舛已甚,故商、周之兴,惩其差舛而改法。……若夫服色,则世益降,物益备,期于协民瞻视,天下安之而止矣"(《读通鉴论》卷十九)。这就说明,所谓更改历法、更换服色等,都不是什么改朝换代的神秘象征,而不过是时间推移和社会物质生产发展的必然结果。从而暴露了"三统循环论"的"纤曲涂饰"真面貌。 对于正统论,王夫之更直斥其为"臣子私其君"之见。他说:"天下之势,一离一合,一治一乱而已。离而合之,合者不继离也;乱而治之,治者不继乱也。明于治乱合离之各有时,则奚有于五德之相禅,而取必于一统之相承哉!"(《读通鉴论》卷十六)又在《叙论一》中特立"不言正统"一个醒目标题说:"统之为言,合而并之之谓也,因而续之之谓也,而天下之不合与不续也多矣。……有离,有绝,固无统也,又何正不正之云邪?"这就是说,各朝代之间,只有离合治乱的更替,并不存在一脉相承的"统系",更无正与不正的区别。 对于宋儒朱熹等鼓吹的三代是天理充溢的"明治"之世,后世是人欲横流的"晦乱"之世的一代不如一代的复古倒退论,夫之反唇相讥道:"洪荒无揖让之道,唐虞无吊伐之道,汉唐无今日之道,则今日无他年之道多矣"(《周易外传》卷五)。"以古之制,治古之天下,而未可概之今日者,……以今之宜治今之天下,而非可必之后日者"(《读通鉴论》卷二十)。只有"更新而趋时"才符合历史发展趋势(《思向录》内篇),那些"泥古过高而非簿方今"的退化论者,实际上是"奉尧舜以为镇压人心之标","蔑生人之性"(《读通鉴论》卷二十)。 在批判旧传统史观的同时,王夫之又继承改造了传统史观中"理"、"势"学说,提出了"理势合一"的新历史观,从而将中国古代历史哲学提到一个新的高度。 他认为,历史发展是有其内在规律的,是"合理"的。"生有生之理,死有死之理,治有治之理,存有存之理,亡有亡之理"(《读通鉴论》卷二十四)。而这个历史发展的规律性"理",是通过"一动而不可止者"(《读通鉴论》卷十五)的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表现出来的。所谓"理当然而然,则成乎势矣"(《读四书大全说》卷九)。所以,他强调"以理为势,以势从理"(《春秋家说》卷一)。历史就是在这种"理"、"势"统一过程中不断前进的。"势者事之所因,事者势之所就,故离事无理,离理无势。……理顺斯势顺矣,理逆斯势逆矣"(《尚书引义》卷四)。由此,他进一步得出"趋时更新"、"事随势迁而法必变"的主张。 王夫之还运用自己"理势合一"的历史哲学理论,去探究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对上古历史及进入文明社会以后的历史作了有益的探索,对许多制度的产生、演变沿革历史等作了论述。 尽管,王夫之对旧史观的批判还是不够彻底,他提出的新史观亦还摆脱不了旧唯物论者的局限,当他无法穷究历史变化的真正动因时,仍然只好将其归因于"天地之数"。但王夫之的史观论仍然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他对传统旧史观的批判,冲破了中世纪的蒙昧主义和神秘主义,能够唤醒引导人们摆脱幻想,由蒙昧走向理性。他提出的"理势合一"的新历史观更代表了中国古代历史哲学的理论高度,也代表了时代史学的新成就。就这一点看,王夫之显然要比同时代的其他几位启蒙思想家更胜一筹。王夫之所作的历史评论所以堪称中国古代历史评论的最高峰,所以具有不同寻常的价值和意义,是与他所持有的新历史观不无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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