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研究与理性思维(2)
黑格尔说"理性是世界的灵魂,理性居住在世界中,理性构成世界的内在的、固有的、深邃的本性,或者说,理性是世界的共性。"黑格尔这段话,把作为人的最高本质--理性,无异于代替了作为万物之源的天之性,"理性是世界的共性"不仅十分深刻,而且也体现了作为万物之源的天之性所给于人的启迪。千百年来,具有纯粹至美的理性的人,总是不断地以自己的思维深入到自然、社会的实质,从而有主客相通的理性认识,有真思想(13)。对于宇宙最高本质的开端问题的探索,岂能脱离理性思维的考察!对于这个问题的考察,自然需要集众多的科学家付出久远的、艰巨的劳动,才有可能!"那隐蔽着的宇宙本质自身并没有力量足以抗拒求知的勇气。对于勇毅的求知者。它只能揭开它的秘密,将它的财富和奥妙公开给他,让他享受"(14)。 二 理性与思维,都是在不断地实践中,才能得到提高。作为一个能思考的人,去探索客观事物,照理应当力求准确,但其实并不尽然。尤其是对历史上的问题,丝毫不能歪曲颠倒。如果歪曲颠倒了,那末,作为思维核心的理性,就会使你再行探索,务必做到力求准确而后已。当然,思维功能,有深浅高低之不同,但这并不重要,只要自己努力,就会有所提高。黑格尔说过"在哲学里,最要紧的,就是对每一思想都必须充分准确地把握住,而决不容许有空泛和不确定之处。"(15)哲学是一门对自然、社会、思维发展规律进行高度概括、抽象的科学。黑格尔这段话,对社会历史的研究者来说,自然是个很好的借鉴。我们对历史的每个阶段,就得以理性思维对重要历史人物,重要历史事件,以及重要的政治、经济、思想的关系,进行辩证思维的考察,抽象出最一般的关系来,把一切空泛的、随意性的东西,全部去掉,历史就是在真实的、进步的思想指导下而产生的如火如荼、可歌可泣、与规律互相交融的一个个光圈。 四十多年来,随着时代的前进,我总把历史文献、马恩名著,交替而读,感受颇深。 回忆三十年代中,我在北京念书时,耳濡目染,无非考据。考据之学,在历史科学中自有它应有的地位。上乘考据之学,决不仅仅接触到事物的外部,有的也多少深入到事物的内部,但总不能抽象出事物内部本质的普遍性。所以然者,因为考据学家不能从某个阶段的众多事物如政治、经济、军事、民族、文化等等关系中,"找出最内部的秘密,它们的隐藏着的基础。"(16)理性是人的最高本质,它具有正义感、是非感,因此,凡具有这样性质的人必然使自己的主观思维,能深入于客观的本质,显现出思想的光芒(17)!回顾我自己,五十余年来,就是在勤奋读书思考中,来得到我的乐趣的。 1938年我自北大史学系毕业后,教了两年中学,就到四川大学历史系任讲师,讲授中国通史。课余之暇,潜心研读史书,也读了不少东西学者有关中西交通史的论著。看了这些论著,总觉得论著谈的,大都是关于古代印度佛教艺术随着佛教传入中国后,与中国固有艺术相交融、而成为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兴佛教艺术,却很少谈到佛教习俗和中国儒教习俗相交融的奇异风俗。于是以此为缝隙,开始了我的研究生涯。我之所以以此为缝隙,因为那时我想把隋唐五代史作为治史的一个重要段落。《新唐书》卷195《孝友传》序:"唐时陈藏器著《本草拾遗》, 谓人肉治羸疾,自是民间以父母疾,多刲股肉而进"。《旧五代史》卷3 《太祖纪》开平元年(907年):"诸道多奏军人百姓割股,清齐河朔尤多,帝曰,此若因心,亦足为孝;但苟免徭役,自残肌肤,欲以庇身,何能疗疾,并宜止绝。"又卷22《杨师厚传》:"承前河朔之俗,上元比屋夜游。"见了这几条史料,就引起我的注意,以为很可能与印度佛教寓言有关。为了追本溯源,索性把正史的浏览,从史记开始,一直往下看到《宋史》,并旁涉诸子、释典、笔记小说,专事搜集与印度寓言有关的史料,用毛笔缮写,凡十五万字,1946年写了一篇《和印度佛教寓言有关的两件唐代风俗》。这两件风俗,就是割股、燃灯。可写的当不止这两件,还有扫墓、纸鸢也很可写、当时只想放到以后再写,无奈十年浩劫,所辑资料荡然无存!至于其他自史记至宋史、宋会要食货稿以及通鉴、通典、通考、全唐文等重要文献中所摘录的史料,幸存者仅十之二三! 史料的被抄,虽感怅怅,但并不认为我的学术生涯,从此完结。为什么?因为自念浩劫以前,我已认真地、刻苦地读过一遍《资本论》,也读过马恩的某些名著,对历史问题的看法,已稍有一定的理性思维了,过去所摘录的史料,觉得并无多大深度。1972年起,我开始为工农兵学生上课,于是再次温读《资本论》,再次温读历史文献,再次摘录我的史料。我的理性思维也随之加深,对隋唐五代这段历史来说吧,不管如何错综复杂,而我总严格要求自己细心地去找出它的内在规律。 比如从魏孝文帝太和九年至唐玄宗开天之际,从开天之际到南宋之末这两个阶段而论,都要找出各自的内在规律。现在先说第一个阶段,自拓拔珪天兴年间(398--405年)到拓拔宏太和九年的八十余年之间,正是北部中国农民起义连绵不绝的时期,以此为基础,遂有世族地主所有制的开始变革,国家政权的开始检括浮客,均田府兵制的出现,《魏书》卷7高祖纪下太和二十二年(498年)四月庚午"发州郡兵二十万人,限八月中旬集悬瓠",这显然是具有国家性质的军队。凡此等等,归根结底,根源于私家佃农人身依附关系的开始减轻。再说第二个阶段,《旧唐书》卷97《张说传》:"时(开元十年即722年)当番卫士,浸以贫弱,逃亡略尽,说又建策,请一切招募强壮,令其宿卫,……逋逃者必争来应募。上从之,旬日得精兵一十三万人……其后{K1D301.JPG}骑是也。"《唐六典》卷5, 开元二十五年赦:"自今以后,诸军镇量闲剧利害,置兵防健儿,于诸色征行人内及客户中召募取丁壮,情愿充健儿长住边军者,每年加常例给赐,……其家口情愿同去者,听至军州,各给田地屋宅,人赖其利,中外获安,是后州郡之间,永无征发之役矣。"根据这两条史料,那末,开元十年、二十五年作为府兵的卫士、边兵,已由征发变为招募;而所以招募,因卫士、边兵,大多逃亡,而所以逃亡,因供应他们衣食的农家,不胜贫弱,也在纷纷逃亡,遂使府兵、均田相继解体。兵役的消失,对于编户、客户的生产力,不啻是一大解放,从而出现开天的盛况。当此之时,唐玄宗却不知励精图治,但沉湎声色,把边兵的招募,权归节帅,遂有河朔之乱和藩镇的割据。租庸调之法已坏,遂有两税法的创设。凡此种种,归根结底,由于世族所有制向庶族所有制的转变,或者说,是私家佃家人身依附关系的普遍或相对减轻。象这样作为每个阶段的最一般关系,必须尽心竭力地去探索。否则,很难解释历史的新故交替,因为每一现象,都包含着这个最一般的关系,而历史也只能停留在"外在的集结,外在的次序"(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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