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几点启示 斯宾格勒和汤因比著书立说显然是为西方文明的命运担心,并企图开出治世良方。而形态历史学在中国的传人所忧虑的则是中国文化的存亡,芦沟桥的炮声使这种紧近感更为强烈。“人类的大道所趋,竟已落于日本的蛮横行为来迫着我们作最后的决定--不能伟大,便是灭亡。我们更不得再抱着中庸情态,泰然抚须,高唱那不强不弱、不文不武的偷懒国家生涯。”(16)在战国策派看来,当今世界的文化形态已步入你死我活、竞争激烈的“战国时代”,中国文化却依然处于大一统帝国不死不活的局面,这是岌岌可危的事实。“中国文化的发展,早已错过了它的战国阶段而悠悠度过了二千多年的‘大一统’意识生活。我们中国人的一般思想立场,无形中已渗透了所谓‘大同’局面下‘缓带轻裘’、‘雍雍熙熙’的懒散态度。直到今天,我们还不免时时刻刻高提着‘大一统’时代的眼光来评量审定‘大战国’的种种价值。这点恐怕是我们最大的危险。”(17)他们之所以大声疾呼建立“战国”意识,一个共同的动机,就是感到“目前中国所基本缺乏的乃是活力--个人缺乏活力,民族缺乏活力,我们倘可以提供些活力的鼓舞?”(18)而“业已完成大一统阶段的古老中国文化,是否还有可能性摆脱一切‘颓萎’色彩而卷土重来再创出一个壮烈的、活泼的、更丰富的体系?”(19)这正是他们试图回答的问题。 以雷海宗为例,他畅谈中国文化之两周,其着眼点却在于如何建设第三周中国文化。他说,中国文化源远流长,正如父母年迈,使我们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年迈的双亲依然健在,惧的是脆弱的椿萱不知何时会忽然折断。我们能有他人所未曾有的第二周(文化)已是‘得天独厚’。我们是不是能创出尤其未闻的新纪录,去建设一个第三周(文化)的伟局?”(20) 为了创造这“第三周文化”,雷海宗还写了《中国的兵》、《无兵的文化》、《中国的元首》、《中国的家庭》等文章,雷并不讳言这些史学论文无不带有现实的针对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兵可说是民族文化基本精神的问题,家族可说是社会的基本问题,元首可说是政治的基本问题。三个问题若都能圆满地解决,建国运动就必可成功,第三周文化就必可实现。”(21) 由此可见,在战国策派那里,史论即时论,历史与现实是二位一体的,他们用形态史观来研究历史,于是就有“中国的文化二周论”,他们用历史来比较现实,于是就有了“战国时代重演论”。在“战国”的大前提下,民治政体必须让路,更“不能有个人之硬挺挺的自由自在,也不能有阶级之乱纷纷争权夺利”(22),而要将“国内一切的一切置于这大事业(战争)的最高总驭之下。”(23)林同济甚至说“军事第一,胜利第一”,“民族至上,国家至上”,“这些原则原来不只是应付目前抗战局面而产生,实在是配合全世界主潮而制定的。”(24)这样,战国策派的史论也自然变成了政论,且不论其主观动机如何,在客观上恰恰迎合了蒋介石借抗战之名加强其独裁统治的企图,为专制政权制造了学理上的根据,也就理所当然地要受到进步学者的严正批判,指责他们是为法西斯的侵略和统治张目。无独有偶,当年,在西方也有人攻击汤因比是为希特勒的侵略制造理论根据,尽管事实未必如此。(25)战国策派与其理论鼻祖受到相同的指责,这是否有某种必然的联系呢?林、雷等人欲借“文化形态史观”来“经”当今之世,为中国所“用”,结果却落得个“法西斯买办文人”的骂名,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咎由自取,中国知识分子向来有经世致用的抱负,但主观的“致用”往往造成客观的“被利用”,这也是林、雷等人的悲剧所在。 文化形态说从宏观的角度来考察历史,自有其可取之处,但它往往只抓住历史的一些表面现象进行类比。斯宾格勒、汤因比的著作往往给人一种博大思精、气势逼人的感觉,但细读一下就会发现博大有余而精深不足,思想的深刻性与唯物史观是不可同日而言的。战国策派将文化形态说视为考古察今的不二法门,对唯物史观根本不屑一顾,他们食洋不化,机械套用西方观点。如“战国时代重演论”并非他们的发明,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中早就说过,“我们的西欧--美国世界在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间,也面临这种‘战国’的命运。”(26)汤因比也有类似的看法。战国策派对文化发展的几个阶段的划分及其特征描述,也与汤因比的观点大同小异。汤因比曾把大乘佛教作为古代中国文明与远东文明的媒介,认为中国文明至魏晋便趋于崩解,隋唐以后中国历史要纳入远东文明的体系。雷海宗的“中国文化二周论”显然就是这一观点的翻版。当他们用这种理论来考察世界政治之时,其结论则更为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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