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传统行为方式在近代的转型
传统行为方式,是传统文化心理结构四维构成模式--思维方式、情感方式、行为方式和人格追求方式中的重要一维,并给传统文化心理结构以显著的外部特征。近代国门开启后,传统文化心理结构中首先开始变化的便是行为方式。传统行为方式在近代的转型,既受传统本身的制约及外来西方近代行为方式的影响,也受正在转型中的思维方式、情感方式和人格追求方式的影响。在各种因素纵横交错的影响之下,中国人近代的行为方式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特殊的民族印记。 一 传统行为方式在近代最突出的变化之一,是其原有的内在本质及内容经近代社会特殊的聚合、化解、涵融而成为一种相互对立、相互掣肘的相反行为。比如,传统行为方式一方面注重经验,遵守成规;而另一方面又由于实用理性的引导,讲究实用,轻视思辨,具有切近现实的行为取向。这二者在传统行为方式的操作层面是互补和协调的。进入近代社会后,由于列强入侵,外患不断,在强烈的民族情感驱动之下,随着思维方式的引导,传统行为方式中原本互补互协的规范致思和行为取向发生了分离,形成两种相反的行为:一种是固守传统纲常礼教之本,严夷夏之大防,仍做天朝上国的美梦;一种是讲究实际,正视现实,经世致用,引“西学”以补“中体”之不足。这种相反的行为取向便引发为19世纪六七十年代乃至八九十年代的“中体西用”之争(注:“中体西用”,既是对中西文化的一种认识模式,属于思维方式的范畴,也是一种情感模式,它涉及到民族情感和道德伦理情感;同时,它还是一种行为模式,因为它毕竟又有实践的意义。),造成了顽固派和洋务派两种行为取向的对立。 如果说类似于顽固派与洋务派这种相反行为的对立,属于行为个体之间的外部对立的话,那么,传统的行为方式在近代的转变中,也曾产生了每个个体行为自身的内在对立。如洋务派,他们的行为取向一方面是维护传统的封建体制,另一方面则是以引进西学破坏离析这个旧体制,“缘木求鱼”、“南辕北辙”很能概括出这种行为取向自身的内在矛盾性。而导致这种行为矛盾的诱因,自然在于洋务派对于中西体用的无知与隔膜,这是一种盲目无知型的内在行为对立。 与洋务派不同,维新派与革命派的内在行为对立则表现为十分清醒的理智型。戊戌与辛亥两代人,他们对于作为行为主体的个人自由都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严复认为“政俗利民,必自民各能自利始;民各能自利,又必自皆得自由始;欲听其皆得自由,尤必自其各能自治始;反是且乱”(注:《严复集》,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27页。)。他把西方的民主制度概括为“自由为体,民主为用”(注:《严复集》,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23页。)。孙中山等人更是大力提倡“自由人权”(注:《复五大洲华侨电》,1912年2月21日,《孙中山全集》,第2卷,北京:中华书局,1984,第111页。)。但是,不论是严复还是孙中山,他们都把国家整体的自由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小己自由,尚非所急,而所以祛异族之侵横,求有立于天地之间,斯刻不容缓之事。故所急者,乃国群自由,非小己自由也”(注:严复:《(法意)按语》,《严复集》,第4册,第981页。)。“自由的解释,简单言之,在一个团体内能够活动,来往自如,便是自由”。“自由万不可再用到个人上去,要用到国家上去”(注:孙中山:《三民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72、282页。)。显然,理智上是大力伸张个体的自由民主权利,否定和超越传统的行为方式(注:传统的行为方式,既有重经验、尊成规、面向古代;讲实用、求近利、切近现实人生;也有讲中庸、重整体、贬个人、忌讳超越。),而在具体的行为取向上则以整体压倒个人,无意识地复归传统的行为方式。这种理智型的内在行为对立的潜因,是“祛异族之侵横,求有立于天地之间”的救亡浪潮,亦即由民族情感充当了分解个体内在行为的酵母。这是传统行为方式在近代转型的第二大特征。 传统行为方式在近代的这种转变方式,随着近代社会转型和文化变迁幅度的加大与深入递进,在20世纪初几乎衍化成为行为本体自身的人格分裂和取向的对峙。这与前面所讲的行为本体内在的相反行为有所不同,前者表现为学理上思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对立,后者表现为行为本身的矛盾对立。如世纪初的不少学人,他们一方面由社会良知的责任感出发去关怀现实,参与政治;另一方面则由知识关怀的本能驱动,欲求远离政治、超越现实。于是便形成了出世与入世、超然与介入的矛盾行为取向。梁启超、张君劢、胡适、黄炎培都曾在这种两极对立的行为取向中置自己于十分尴尬的境地。这其中不仅仅有知识关怀与社会关怀的反差问题,有学术人格与社会人格的区别问题,还有一个对于社会政治整合所采取的态度问题,亦即行为本体对两种关怀所具有的信心问题。能够比较恰当地处理二者关系的人不是没有,依朱学勤博士的看法,同一时期西方世界有一个罗索,中国有一个“二线人物”丁文江(注:罗素不仅“以冰冷的数理逻辑来思考纯哲学,建立纯粹的知识关怀”,而且“亦不缺乏法国人文传统中的热血担当”,其“实践方式是:每天前进一寸,不躁不馁,既不狂冒进,亦不受招安;面对不良政治,纵使十年不‘将’军,却无一日不供‘卒’。”丁文江“在学理层面上,他有形而上眼光,能够超越实用主义的狭隘眼界,领会罗素纯哲学价值。这在当时并不多见,甚至超过了胡适”。“在实践层面,他又是个最具形而下实干精神的人”。(朱学勤:《让人为难的罗素》,《读书》,1996(1)罗素曾对英国人说过,“丁文江是我所见中国人中最有才最有能力的人。”(傅斯年:“丁文江一个人物的几片光彩,见胡适著《丁文江传》,海口:海南出版社,1993,第184页)。),但毕竟是少数。可见这种平衡能力一直是中国近代乃至现当代知识分子所欠缺的。李大钊所说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似乎只能是一种理想。 行为方式在近代转型的第三种特征,是行为方式与思想的脱节与疏离。传统社会里的知识分子在行为方式上往往笃信“知易行难”说,如“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注:《左传·昭公十年》。);“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注:《尚书·说命中》。)。因此,传统社会的知识精英一般以书斋学者著称,而不是以学行并重见长。中国古代实验科学的阙如或不发达,与这一传统文风有直接关系。近代学人在特殊国情的刺激之下,社会关怀增强加大,由经世致用促使实践性被提到人生的议事日程,行为方式有明显改变。但是,在行为方式的具体操作层面则出现了知与行的疏离或脱节。如康有为说的“思必出位,所以究天地之变;行必素位,所以应人事之常”(注:《戊戌变法》(四),上海:神州图书社,1953,第33页。)。这种“思必出位”与“行必素位”的对立,在谭嗣同和严复身上也有类似的体现,戊戌学人所共有的行为特征便是“其思想恒极于极下极远”,而“其行事恒践乎极小极近”(注:《戊戌变法》(一),第312页。)。辛亥一代对此作了有意的纠正和反拨。孙中山特意提出了“知难行易”说,旨在重视革命理论的重要性并提高革命实践的信心。不过,这个相反的命题难掩其轻视和小看实践的片面性,从而把戊戌一代对“行”的疏离推到淡化与轻视的程度(注:应当承认,孙中山及辛亥一代人在具体人生实践上并没有忽视“行”的重要意义,作为革命家的孙中山,本身就是实践家。这里说的是他在学理上所造成的片面性。而学理上的片面性与其实践直接相关。辛亥革命失败,他认为多数国民不觉悟是主要原因,因此主张进行“心理建设”。“心理建设”对于政治家的政治主张而言,属于实践的范畴,是一种行为取向;而具体到行为个体而言,则属于“知”--思想、意识、观念的范畴。)。上承辛亥一代人的这一学理致思,加上辛亥革命在实践上给人们带来的失望情绪,“新青年”一代从对“知”的重视进一步推到对整个思想文化、意识形态的重视,所谓“新文化运动”,所谓道德启蒙,都在“知”上下功夫。这与其说是对辛亥革命这一注重实践和行为的反拨,倒不如说是向传统社会注重思想道德、讲究意识形态化的复归。此说略嫌苛刻,若从反对封建道德伦理的角度着眼,“新青年”一代是在用传统反传统,即以传统的行为模式去反对传统的道德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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