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培在中国近代学术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他在经学、文字学、训诂学等方面有许多独到的见解。著名学者黄侃曾说:“余于经学,得之刘先生者为多。”①《左庵集》是刘师培早期学术思想的荟萃,其内容涉及经学、文字学、以及训诂、校勘、地理、天文历法等方面。本文试图对《左庵集》在经学、语言文字学等方面的学术成就作一论述,以期对刘师培早期的学术思想有一较全面的认识。 一 刘师培生于一个数世传经的家庭,曾祖父刘文淇是清代的一位著名学者,所撰《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一书,集清代《左传》研究之大成。这样一个经学研究世家的环境,对刘师培的学术研究自然影响不小。后来,刘师培又结识了章太炎,与章太炎成为论学知己,经常在书信往来中讨论学术问题。前辈的研究成果,当代学术大家的论述,这一切使刘师培的学术研究从一开始就有的一个较高的起点。 作为一个经学研究者,刘师培不能不涉及到经学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论争的一些主要论点;作为一个近代的学者,他的治学方法和研究领域又和前人有很大的不同。 刘师培《左庵集》中有关经学的著述很多,主要有《孔子作春秋说》、《周季诸子述左传考》、《左氏不传春秋辨》等,对孔子与六经的关系、《左传》与《春秋》的关系诸问题,作了精辟的论述。 首先,刘师培认为:孔子并未作六经,只不过是把古代文献进行了一番编次而已。②孟子等所说的“孔子惧,作《春秋》”,是说“孔子因古史以为《春秋》”。刘师培说:古代典籍里的“作”字有两个主要意义,“或训为始,或训为为”,“创作谓之作,因前人之意而为亦谓之作”。而孔子作《春秋》之“作”,并不是指他创作了《春秋》,而是指他因袭鲁史旧文而编选了《春秋》。他举例说:《尚书》说“汝作司徒”,是说让契担任司徒的职官,并非是说司徒的官职起始于契。《论语》说“始作翕如”,《左传》说“金奏作于下”,那么,奏乐也可以说成是作乐,和“作乐崇德”一句中的“作”字意义不同。《左传》说召穆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曰:“棠棣之华,鄂不{K1D306.JPG}{K1D306.JPG}。”那么,歌诗也可以说成是作诗,和“寺人孟子,作为此诗”的“作”意义也不同。③ 刘师培的论证说明,“作”字在古代言语中是一个很活跃的语词。有很丰富的意义,并非只限定在“创作”这一义项上。这对我们理解“孔子惧,作《春秋》”一语很有启示。 今人的研究认为,孔子与《春秋》是有很密切的关系,但我们应该注意到这一事实,即《春秋》三传都没有明确指出《春秋》是孔子所撰作。《如春秋谷梁传》桓公十四年引孔子之语,认为鲁定公、鲁哀公之时的孔子已经难于解释鲁隐公,鲁桓公之时的史实,象“夏五”一类的旧史阙文,只能传疑。显然,《春秋谷梁传》并不认为《春秋》是孔子所撰作。 根据《春秋公羊传》的记载,《春秋》昭公十二年经文“齐高偃帅师纳北燕伯于阳”,应当是“齐高偃帅师纳北燕公子阳生”,《春秋》经文“伯于阳”是“公子阳生”的讹文,“公”讹为“伯”,“子”讹为“于”,“生”字脱。孔子生于鲁襄公二十一年,对发生在鲁昭公十二年的这件事当然是了解的,所以他说“吾乃知之矣”。孔子知道史文有讹误而不更改,正是为了保持“《春秋》信史”的原貌。孔子在这儿不是以《春秋》编撰人的身份出现的,而是以一个传述人的身份出现的。 从今人的研究看,刘师培的论断是可信的。刘师培将《春秋》三传进行比较研究,不仅注重史实,而且注意到了三传之间的联系,这是执著于一经一传的研究者所不可企及的。 把六经看成是孔子整理古代史料的书籍,而不把它们看作是万世的经典常法,对于我们今天研究上古社会来说,有重要的意义。它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上古史的流传是多种渠道的;也可以说明,上古史的形成,正如顾颉刚先生所说是层累地造成的,是经过一代代的传述者整理而产生的。 其次,刘师培还认为:《左传》成书早于《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二书。从历史事件的记述看,有些史实《左传》记载得详实,而《公羊传》、《谷梁传》记载得简略;也有一些史实,《左传》作了正确的记载,而《公羊传》、《谷梁传》不知其详而造成失误的。他举例说:如《春秋》经昭公二十一年“蔡侯朱出奔楚”,《谷梁传》在诠释这句话时,因《左传》下文有“立东国”的记述,便把“蔡侯朱”的“朱”改成“东”,说“东”就是“东国”。而实际上《左传》的蔡侯朱和东国是两个人,不能混为一谈。 比较一下《左传》、《谷梁传》对此事的记述,我们可以看出,刘师培的论述是正确的。《谷梁传》无法解释清楚“蔡侯东国”为什么会在《春秋》上记为“蔡侯东”。它认为蔡侯东国的祖父被楚人诱杀,他的父亲又被楚人杀掉以祭冈山,蔡侯东国出奔却又逃奔到世为仇敌的楚国,出奔楚国是一件恶行,因此,《春秋》将东国贬称为“东”。这样的解释是非常牵强的。 清人赵坦在其所撰《春秋异文笺》中说:“‘朱’与‘东’形式相似,或篆文残脱,致讹为‘东’,《谷梁》遂以‘东国’解之。《史记·蔡世家》云:‘东国攻平侯子而自立’。固不从《谷梁》说也。当以《左氏》为正。”也认为《谷梁传》的记述是错误的。今人陈梦家先生、杨伯峻先生等以出土的蔡侯朱之缶证之,“《春秋》及《左传》皆足信,《谷梁》乃妄说”。④使刘师培这一论述得到了确证,刘师培能从《春秋》三传的相互影响上探讨《谷梁传》在史实记述上产生谬误的原因,比起他的同时代人来说,就又略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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