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1909年的埃尔希·西格尔谋杀案无论发生在何时都会成为一桩惊天大案。它具有产生轰动效应的所有要素:被谋杀的埃尔希·西格尔本人是一位内战英雄的孙女,案子中充斥着错综复杂的性关系和跨种族的三角恋爱,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把这一切联系起来,还涉及宗教、名人、爱情以及神秘的因素。而将这一切要素串联起来、穷尽其新闻价值的正是堪称世界媒体之王的纽约市新闻界,它们极富进取精神,善于发掘利用那些具有轰动效应的社会事件。20世纪早期,纽约历史最为悠久的、最善于逢迎读者口味的新闻报纸无一例外地将这桩谋杀案作为头条新闻大肆报道,我们甚至可以确信这桩案子本身是完全可以被收录入精装版的《时事》一书。 1909年6月,年方20岁的埃尔希·西格尔被自己的中国情人扼死,这一事件在新闻界掀起了滔天巨浪,煽起全美上下反华的歧视风潮,也让我们得以一窥当时美国社会的丑恶一面。这种偏见在华人人口众多的城镇地区尤为强烈,因此在旧金山这样的大城市,这桩案件掀起的风波并不亚于它给纽约带来的震撼。 媒体对该案的报道几乎毫无例外地充满着恶毒的种族主义色彩。它们精心挑选的报导方式导致一些地区的白人公众对华人产生了不正常的歇斯底里和诽谤的心态。它所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了这一案件本身。媒体宣称:这场谋杀案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性的例子,充分说明如果不同的种族结合在一起,尤其是年轻脆弱的白人女孩和恶魔般的亚洲男性结合在一起时会发生怎样的惨剧。实际上,埃尔希·西格尔的案子倒是一个展示媒体本身何其疯狂炒作的经典案例,为了一味追求充满欲望、禁果以及丑闻的轰动新闻,媒体向着与事实相反的方向不断倾斜。如果对当时新闻报章对西格尔一案的报道进行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当时的媒体实际上一贯追求种族主义色彩的新闻故事,鼓励白人分裂主义,煽动人们的反华憎恨情绪。即使把喧嚣的种族主义问题放在一旁,今天我们谴责媒体的许多问题,例如对犯罪案例的过分渲染和报道,都在西格尔一案中有着深刻的表现。 在1909年来临的时候,纽约乃至全美上下几乎所有城市的唐人街长久以来早已成为白人鄙夷和嘲笑的对象。认为唐人街阴暗险恶、藏污纳垢的看法早在19世纪就已成型。一个白人游客将唐人街描述为“烟雾弥漫、充满不知名的恶臭”的区域,那里居住的“黄种人满脸奸诈,形容猥琐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溜达”。唐人街因为犯罪率高居不下而闻名遐尔,这里有不计其数的鸦片馆,不同帮派之间经常火拼,卖淫活动极其猖獗。当时的美国法律规定禁止中国女性移民来美,造成男性占据了唐人街的绝大多数人口,他们的孤独和性压抑情绪极其严重。到1900年为止,在美国的中国男性和女性的比例达到了18.87:1之高。 纽约的唐人街是警察查抄赌博、卖淫活动、和其他犯罪的重点地区,而媒体对警方行动的报道通常充斥着相当强烈的种族主义情绪,这些情绪一方面来自警方,一方面也是来自于记者和报纸编辑。社会学家玛丽·伊丽莎白·柯立芝在1909年出版的著作《中国移民》一书中指出:“有很多关于华人的过分夸张扭曲的观点都是由新闻记者和警方散布的,”1909年5月,警方在一次行动中一举抓获了96名华裔“赌博惯犯”,一位文职官员指出除非警方“雇用一些中国佬”,否则他们绝对“解决不了这些华人的问题”。这样的建议遭到了《纽约晚报》的奚落,后者刊登了一幅漫画,上面画着一个辫子被流氓系在灯柱的华裔警察对流氓说:“给我滚回洗衣店去”。为了进一步说明这幅漫画的含义,晚报还在漫画旁边刊登了一首打油诗,描写了一个名叫“小阿跳”的华裔警察一边抽大烟,一边梦想着自己成为局长。 在西格尔一案被刊登在头版头条的前一天,警方对唐人街展开了名为“清扫运动”的行动,他们还特别警告居住在这里的白种女性另觅居所,“结果造成这一天成了唐人街的搬家日”。《纽约时报》指出当天有大约150名声名狼藉的女性搬离了这里。每当有白种女性和唐人街发生任何联系的时候,媒体总是会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一年的早些时候,警方在对唐人街三个妓院的清扫活动中抓获了78名白种女性,其中一位是一名失踪的女继承人,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继承价值8万美元的遗产。《纽约时报》在封面故事中说,该名女继承人在法庭聆讯过程中听说了这笔飞来横财,顿时“晕倒在地”。 但是在所有与纽约市华裔人口有牵连的女性中,只有埃尔希·西格尔遭到了最多的指责和最为恶毒的诽谤。埃尔希·西格尔是弗朗兹·西格尔的孙女,她的祖父本是德国移民,在美国内战期间晋升成为联邦军的将军。虽然他的传记作家认为西格尔在军事方面的失误大大超过了他本人的军事成果,但是这并不妨碍当时参战的德裔美国人把他视为自己的英雄。“我跟西格尔一起打过仗”是曾经在他手下服役的德裔美国人的口头禅。战争结束以后,西格尔成为纽约市商界和政界德裔美国人的领袖人物。他曾经先后担任格兰特总统的顾问、纽约市的法院官员、《纽约月刊》的编辑,而这本杂志以对德裔美国公民的关注而著称。1902年8月,他在布朗克斯的葬礼有超过2万5千人出席,警方甚至不得不动用曼哈顿的储备警察力量来应付葬礼上汹涌的人潮。纽约州州长查尔斯·埃文斯·胡格斯后来曾在他的纪念活动上致词,埃尔希·西格尔和她的家人还帮助揭幕了将军的纪念碑。在他死后七年,弗朗兹·西格尔的光辉历史使得新闻界对埃尔希·西格尔的不幸死亡灌注了极大的心血。她被定义为“纽约市最为著名的一支德裔家族成员”。 1909年6月19日,埃尔希·西格尔的案子正式成为纽约市各大报刊的封面标题。一天前,人们在一栋公寓楼四层房间的一口箱子中发现了她的尸体。警察是在得到餐馆所有者的报告后赶来的,这栋公寓楼的一层是一家中餐馆和自行车店。餐馆老板在第八大街的782号还有一处房产,正是他发现四楼的一个房间里传出了强烈的尸臭,而这个房间的主人(他的表弟)已经失踪长达六天,所以他感到非常怀疑,同时,居住在另一个房间的一名华裔餐馆雇员也消失了。《纽约太阳报》和《纽约晚报》还极为详尽地描述说:餐馆老板“发现从门下流出了类似于血的液体”。 由于锁匠打不开房间的门锁,克利斯托弗·费尔杰拉德探员和约翰·瑞尔丹探员不得不破门而入。他们在床的旁边发现了一口生锈的、黑色的大衣箱,4英尺长,18英寸高,紧闭的箱子上缠绕着一根帆布绳子,绳子上打了15个结。瑞尔丹探员用一把从餐馆借来的切肉刀把绳子割断,西格尔的尸体顿时顶开了箱子,尸体外面包裹着一张蓝色毛毯。《纽约晚报》详细地描述说:尸体“被折叠起来,一根绳子从膝盖拉到背后,把尸体的腿部和下巴拉在一起。”女孩的脖子上紧紧地勒着一根绳子,绳子勒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已经深深陷进肉里。《纽约新闻》由此得出结论--“杀人犯从背后接近被害人,然后把绳索勒在女孩的脖子上”。女孩身上只穿着内衣,《纽约晚报》和《纽约太阳报》声称内衣的质地很差,然而《纽约新闻》的读者被告知内衣是“由专业的裁缝用最好的材料缝制的”。 谋杀现场外面逐渐聚集起几千名围观群众,警方很快就开始怀疑被害人就是西格尔,这部分是因为她的名字大约在一周多之前就曾出现在失踪人员名单上。这个年轻女孩和她的母亲一直在唐人街从事教会工作,其他的教会工作人员都认识她。6月9日,家人最后一次看到西格尔,她离开家去拜访她的祖母--内战英雄的遗孀。她的父亲保罗·西格尔是纽约健康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在埃尔希当天没有回家之后他报告了警察,要求警察进行秘密搜索。三天之后,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华盛顿的电报,电报的作者显然是他的女儿,电报说她会明天回家,让家人不要着急。这封电报多多少少缓解了父亲的担心。后来西格尔一家声称他们以为女儿出差到华盛顿执行教会工作。第二天,她还是没有回来,西格尔再次报告了警察局,要求警察加紧搜索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