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您在这里所说的“衰退”,其实相当于美国人说的“萧条”(depression),按照美国人说法,衰退多指一时经济倒退,而“萧条”多指经济长期不振。 冯: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外贸顺差国,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而美国经常收支从1982年转为赤字以来,逐渐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常收支赤字国和最大债务国。在经济不景气、利率长期接近于零的背景之下,日本的资金大量流出,主要是流向美国;而美国却不断从世界各主要国家吸引大量资金,“向美国集中”成为90年代全球资金流动的一个重要特征。[5]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作为世界最大借债国的美国,多数人的日子过得挺红火,而在作为世界最大债主国的日本,多数人的日子却过得垂头丧气。 在“9·11”之后,经济活动中的安全意识增强成为世界性倾向,这也影响到美元,如果由于反恐形势出现变化或其他原因导致流向美国的资金大幅减少,美元汇率和股价就可能急速下跌。2002年美国经常收支赤字占gdp之比接近5%,吸纳外国资金减少可能直接影响美国经济的稳定。 陈:近年来对美国的资金流入有所减少。这主要是因为企业的跨国兼并收购不如过去活跃。比如2002年流入美国的外国直接投资只有400亿美元,中国则超过美国达到523亿美元,成为吸收外国直接投资最多的国家。资金流入减少导致美国经常项目的逆差扩大,促使美元趋于贬值,当然会对美国经济产生影响。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不会成为决定性因素。展望2003年美国经济走势,离不开对积极和消极两方面因素的分析,它们之间的较量决定了美国经济既不会一蹶不振,但也不会立即恢复。如果没有更多恐怖袭击等非周期因素,美国经济将缓慢回升,其潜在增长率可能在3.5%到4%之间。但需强调的是,攻打伊拉克战争对美国经济乃至世界经济产生何种影响是一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 冯:近年来美国经济衰退虽不像日本那样惨,但确实出现了一些类似“日本问题”的症状,比如企业债务余额占gdp的比重接近历史上最糟记录,对企业财务进行大调整已在所难免;与90年代初日本股市泡沫破灭两年多之后出现房地产泡沫相比,前两年美国股市下跌之所以没有导致消费支出下降,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房地产价格上涨抵消了股市上的损失,然而,近来美国人也在担心房地产泡沫破灭何时发生;此外,物价下跌是否意味着通货紧缩正在临近。美国经济学家s.罗契就预言:“美国经济可能在今后一年到一年半出现通货紧缩。”总之,人们担心美国是否会成为“第二个日本”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陈:我认为美国经济不会重蹈日本覆辙,不会出现长期停滞局面。这是因为美国有两种优势,因此有可能避免两种危机。两种优势是指产业结构优势和竞争力优势,两种危机是指金融危机和房地产泡沫危机。 从产业结构看,90年代美国对其产业结构进行了重大调整,一个以信息产业为龙头、信息技术渗透到传统制造业之中、服务业占3/4的新型产业结构已经形成。而劳动生产率的持续增长则成为美国经济结构性优势的集中表现,这也是美国“新经济论”的基本依据所在。近两年美国经济增长虽放慢,但劳动生产率仍保持增长,特别是2002年第三季度美国非农劳动生产率增长了5.1%,而从2001年第三季度到2002年第三季度则增长了5.6%。[6]这个成绩不仅超过了 1995年前20年期间年均1.4%的增长率,也超过了 1995~2000年平均2.6%的增长率。它说明90年代末期劳动生产率的高涨并没有停顿下来, 而是出现了更强劲势头,无论经济衰退或复苏疲软都未能阻止其前进步伐。显然计算机网络化和其他高技术的应用对生产率的优异表现是重要支撑,其作用可与20世纪初电力和汽车等的应用相媲美,而生产率高涨无疑有利于经济复苏,有利于抑制通货膨胀和提高工资及利润。而这种优势日本是不具备的。 冯:日本的问题是产业结构改革大大滞后,至今政府仍在保护低效率的、比较劣势产业,而新兴产业却得不到应有的发展。还需指出日本经济存在着明显的“双重结构”:一方面,拥有竞争力仍很强的汽车、家电、机床等出口型制造业,其劳动生产率比美国还要高出20%;另一方面,却存在着十分缺乏竞争力、效率很低的食品加工等面向国内的制造业、农业以及流通等国内服务业,其劳动生产率仅为美国的63%。从两类产业占就业人数的比重看,出口型制造业仅占总就业人数的10%,而其他产业则占到90%,因此有人形容日本经济结构是“具有竞争力的‘一成产业’支撑着缺乏竞争力的‘九成产业’”的脆弱结构。 陈:从竞争力看,据瑞士国际管理发展学院(imd)评定,自1998年到2002年美国的竞争力在全球49个国家(或地区)中始终名列前茅,其中美国的经济表现与企业效益都是连续5年排名第一;政府效率从1998年第5位上升到第3位;国家基础结构也处于首位。 冯:日本的竞争力在1989~1993年曾连续5年排名第一,但在1998年下降到第20位,1999~2000年下降到第24位,2001年第26位,2002年又降到第30位。从1998年到2002年,日本的经济表现由第5位下降到第29位;政府效率从第33位微升至第31位;企业效率从第29位下降到第35位;国家基础结构从第17位微升至第16位。[7]一个国家的竞争力最终决定于该国的劳动生产率水平。据“日本社会经济劳动生产性本部”于2001年11月发表的调查,1999年美国的劳动生产率在oecd成员国中占第2位(卢森堡居首位),日本居第19位,在7个主要发达国家中居末位,不过,日本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仍占第2位。 陈:高新技术的增长潜力对一个国家的竞争力关系至大。美日两国的研究开发投资都不少,但绝对量日本远逊于美国。另外美国的最大优势是企业家精神、风险资本、基础研究以及吸引国外投资的魅力。 冯:日本的企业家精神最差,排在第49位,大学教育排在第49位,吸引外国直接投资排在第47位。 陈:日本经济十年翻不过身来,一个重要原因是受银行呆坏账拖累。人们担心美国也有这个问题。然而,实际情况是美国的银行系统在2002年金融丑闻和阿根廷债务危机中都较好地顶住了风浪。2002年前7个月中,美国只有8家小银行倒闭。美国银行系统比较健全的原因在于,自1998年巴塞尔资本协议实施以来,美国银行普遍加强了资本建设,资本充足率大幅提高,银行抗风险能力明显增强;银行通过利用金融衍生工具转移,规避了信用风险,比如一些大银行在安然公司和世通公司的特大破产案中,正是通过运用金融衍生工具而使自己幸免于难。美国的花旗、摩根大通、美洲等银行承购了世通公司的290亿美元债券,安排了80亿美元信贷额度,这些银行为转移信用风险将许多债权经过包装又在三级市场上出卖给了养老金基金、共同基金、保险公司以及个人,因而分散了风险。 冯:较为健康的银行系统是使美国经济有别于日本经济的一个重要差异。目前,美国的银行呆坏账占贷款余额的比例不到2%,仅相当于90年代初这个比例的一半;而日本的银行呆坏账占贷款余额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十几甚至更多,日本金融系统与呆坏账已经“作战”了十年以上,但呆坏账依旧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由于经济形势不振、经营恶化,还不起债的企业不断增加,致使新的呆坏账不断产生,而银行对呆坏账的处理速度跟不上呆坏账新产生的速度,结果导致银行呆坏账不降反升。例如,日本金融厅在2002年3月底公布了全国金融机构呆坏账余额达52.4万亿日元,比一年前增加了9.5万亿日元。 日本居民的金融资产有53%存放银行,日本企业资金筹措的大约60%经由银行,与这样一种过度依靠间接金融的结构相比,美国的直接金融很发达(美国居民的金融资产只有11.4%存放银行),因此企业受银行问题的影响也比日本小。此外,美国的银行数目非常多,平均每家银行的规模非常小,比如截止到2001年9月,美国有8149家银行和1533家储蓄机构,每家银行和机构所拥有的存款额平均为600亿日元左右。而在日本,即使行业内规模最小的信用合作社也平均拥有639亿日元存款。由于美国发生的银行破产基本上是小规模的,因此对社会整体的冲击很小。[8] 陈:再谈谈美国会不会发生房地产泡沫危机。过去7年美国房屋售价比通货膨胀率高出近30%,人们担心房价如此攀升可能会同股市一样存在泡沫并最终破裂。这是日本有过的教训。但美联储对此持不同看法,它们认为日本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的房地产泡沫主要发生在商业房地产市场,而不是住房。在美国,住房价格居高不下有供求方面原因:一是移民家庭对住房的需求坚挺,他们占房屋需求的46%,而这些人是有购买力的;二是由于土地的限制,新上市的住房还是不能满足需求;三是房地产同股市不同,带有地区性,一个地区价格的变动不会在全国引起连锁反应。从宏观调控方面看,自2001年初开始,美国为了克服经济衰退实行了宽松的金融政策和财政政策。两年来联邦基金利率已下调了4.25个百分点, 现已降到1.25%,接近1958年的低水平,从理论上说进一步降息仍有可能,尽管回旋余地已经不大。在财政方面,由于经济衰退,税收减少,加上军费等政府支出增大,2002年美国财政出现了1585亿美元的赤字。不过,2002年美国公众持有的政府债券为34775亿美元,占当年gdp的33.6%,[9]仍低于国际公认的60%的警戒线,2002年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少于2%,也低于国际公认的警戒线。总之,美国宏观调控的余地已经不很宽裕。但与日本比,美国这两个杠杆仍是可操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