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封建官僚政治、文化教育方面的特权也是通往贵族化、门阀化的阶梯。 封建地主阶级之间之所以会形成高下各别的门第,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封建官僚能够利用政治、文化教育方面的特权,造成官位世袭或变相世袭的现象。不管各封建王朝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来选拔官员,这种现象都难以避免。 在历代封建王朝任用官员采取征辟、荐举的条件下,由于官僚们掌握着荐举的大权,自不免“爱憎决于心,情伪由于已”,甚至“所疏则削其所长,所亲则饰其所短”,(14)他们的子孙、亲属当然就会首先被荐举作官。即使某些官僚主观上想举荐贤能,但由于他们“分高位崇,与下民隔绝,虽有奇杰异能之士,安得而知?何从而友?日夕所接者,下僚狎客而已”,“所亲者私亲密友而已”。(15)这样,他们的“私亲密友”、“门生故吏”自然就可以首当其选。官僚世代相继的现象也就是自然的了。汉时,除极个别的例子之外,“贤良、方正、茂材、真言多举现任官”,“大抵从布衣举者甚少”。(16)这绝不是偶然现象。至于魏晋南北朝时期行九品中正制,名为荐举,而实际上“有司选举,必稽谱牒”,首先是查出身、问家世,这样,就造成了“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即当途之昆弟”、“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姓寒人,无寸进之路”的现象。这几乎同贵族政治下的世卿世禄制并无差别了。其后各朝,虽然废除了九品中正制,但荐举官员方面的情况也大抵如此。 当然,除了政治特权之外,官僚们掌握着文化教育方面的特权,也使官僚及其子孙们具有首先被荐举的特殊条件。他们优越的条件决定,生活上不用为温饱操劳,教育方面不需要为延师求教奔走。而且,由于他们所处的特殊环境,“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使他们自然就对官场熟悉,对封建礼节了解详备。荐举时,就使他们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东汉时,“刘昆少习礼容,子轶,传昆业,稍迁中正,卒官。遂世掌中正焉”。(17)孔子的后代,孔霸的七世孙孔昱,“少习家学,征拜议郎,自霸至昱,卿、相、牧、守五十三人,列侯七人”。“优氏自伏生以后,世传经学……此一家历两汉四百年。”(18)这些例子无疑揭示了官僚们文化教育方面的特权同官爵相传、官僚门阀化、贵族化的关系。 在采用科举考试选拔官员的制度下,官僚子孙世代为官也同样是难以避免的,某些有权有势的官僚或则直接充任主考大员,或者委员代任,他们也往往利用这种特权,首先录取自己的子孙、亲友、上司及同僚子弟。这里只需讲一个笑话便足以说明问题:五代时,崔棁知贡举,有举子孔英者,素有丑行,宰相桑维翰谓棁曰:‘孔英来矣’。税不喻其意,反疑维翰属之,乃考孔英及第。”(19)在那种特权猖獗、势利熏天的时代,某些权大势盛的官僚一颦一笑、片言只语便可以决定弃取,其子孙中试得官,易如反掌。这类例子历代各王朝都屡见不鲜。宋真宗时,“三司使刘师道以弟几道举进士,属考官陈尧咨,时已糊各考校,乃于卷中为识号,遂擢第。”(20)清康熙朝,徐乾学任礼部尚书,荐其表亲杨某任主考,徐则开列数十人的名单送杨录取。(21)历史上披露出来的这类“科场舞弊案”只不过是极少的几起,更多的却被封建官僚们的权势掩盖着。 即使是正常的“公正”的考试,由于前面讲到的生活、教育等方面的特殊条件,能够“皇榜及第”的自然首先也是他们。在“学而优则仕”的条件下,官僚们自然可以世世代代常通仕进之路,清末大官僚张之洞,九岁便能博通《四书》、《五经》、二十六岁高中进士,这与他出身在一个“三世为州县官”的官僚家庭是分不开的。 至于某些封建王朝推行的捐官,买官之制,更就为官僚子弟的仕进独开了方便之门。官僚们搜刮的大量金钱,当然又可以用来买官。东汉时,“悬爵而卖之,犹列肆也;争津者买之,犹市人也。有直者,无分而径进;空拳者,望途而收迹。其货多者,其官贵;其财少者,其职卑。(22)南明王朝也曾公开将官爵定价出售,清朝行捐纳制度,也是公开的官爵买卖。每个官位、爵位都是成百上千两的高价。对一般寒士来说,固然无权问津,即使封建地主阶级内部、官僚子弟之间必然也要根据财产多少,出身根底来捐买相应的官爵。这样,自然就区分出了门第的高下,出身的尊卑。清朝有人写诗说:“厮养功名何足异,衣冠都作金银气”这一针见血地揭露了金钱和官爵、功名的相互关系。 封建官僚们利用特权,世代为官,就造成了他们的特殊的门阀。在一般人看来,他们世世代代“入则高坐,出则舆马,堂上一呼,阶下百应”,自非寻常可比。他们荣华富贵、门第显赫姑且不论,似乎血统也是高贵的。他们自己也因此而自重自贵,自命不凡。东汉袁绍,就常常以“四世三公”而自豪;历代也总有很多人以“世受国恩”而自尊。某些气焰烛天的官僚甚至用自己的官爵、姓氏、以及自我标榜的“德行”等等来改定乡里名称,据史书记载,诸如什么“太尉乡”,司徒里”,衣锦乡”,“拥旌乡”,“孝行里”“表节坊”等等各色名目,无非是用以表示他们高贵荣宠,当然,也显示其门第非同一般。晋朝时,还根据官僚们官位高低、出身好坏等等明确规定了阀阅等级,诸如北方王谢袁肖、江南顾陆朱张,山东崔卢李郑等豪姓就成了凌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家族,成了互相往还时不可逾越的铁门限。诚如鲁迅先生所说:他们“发狂似的讲究阀阅,区别等第,守护极严”。(23)甚至连皇帝也要另眼相看。直到唐文宗时,虽然法律规定的门阀制度早已废除,但想把两个公主嫁给崔卢两家,还感到为难。连唐文宗也感慨地说:“我家二百年天子,反不若崔卢耶?”(24)其后,经唐五代之乱,旧有的门阀基本上被摧毁了,但新官僚仍然不断地趋于贵族化、门阀化。清朝作为一个少数民族政权,满州贵族的门阀化现象姑且不说,在汉族官僚中,也出现类似的情况,如清季大官僚李鸿章,其兄、子、侄多人显贵,官至督抚之类,门第显赫一时。 封建官僚的门阀化,当然是有很多因素造成的。如封建的伦理道德观念、家族观念以及天道观等等,都是不可忽视的原因。但是,官僚们凭借特权,由贵而富、由富而贵,互助作用,乃是官僚门阀化的最根本的原因。各封建王朝官僚之间实际存在的阀阅等第,正是建立在大小有别的特权基础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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