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摘谬误 传信求实——吴缜《新唐书纠谬》新探(2)
二、吴缜为《新唐书》有功之臣 《纠谬》与《新唐书》的关系,《四库全书总目·新唐书》条有如下说法: 书甫颁行,吴缜《纠谬》即踵之而出。其所攻破,亦未尝不切中其失。然一代史书,网罗浩博,门分类别,端绪纷拿,出一手则精力难周,出众手则体裁互异。爰从三史,以逮八书,抵牾参差,均所不免,不独此书为然。……吴缜所纠,存备考证则可,因是以病《新书》,则一隅之见矣。认为《新唐书》纵然有诸多失误,亦属常见,不足为奇;吴缜所纠,虽有可取处,但也是一家之说,仅可“存备考证”而已。我以为,此论有偏见,所说理由,不能服人,有因人废言之嫌(四库馆臣也认为吴缜是泄私愤而作《纠谬》)。所纠为常见之误,并不能贬低《纠谬》的成就;而越是常人视而不见的错误,才更应纠正,这样,史书才能日臻完善,就这点而言,吴缜是《新唐书》的有功之臣。 《纠谬》一书,分二十门,共计四四九条,就《新唐书》在编纂上的前后矛盾、剪裁不当,以及史实脱误、史例不明、文字乖谬四个方面进行纠驳。所纠《新唐书》谬误四四九条,不乏精审卓识,可供后人参鉴者颇多。 其一,弹劾编纂有据,深中其病。如自相违舛,一事两见而异同不完者,卷十“吴凑韩皋传不同”条: 《吴凑传》云:“贞元十四年夏,大旱,谷贵,人流亡,帝以过京兆尹韩皋,罢之。即召凑代皋。”今案《韩皋传》云:“拜京兆尹,奏署郑锋为仓曹参军。锋苛敛吏,乃说皋悉索府中杂钱,折籴粟麦三十万石,献于帝。皋悦之,奏为兴平令。贞元十四年大旱,民请蠲租赋,皋府帑已空,内忧恐,奏不敢实。会中人出入,百姓遮道诉之。事闻,贬抚州员外司马。”由此言之,则皋之为京兆无政之甚者,而《吴凑传》所云,乃似皋本无过,而德宗以之为过。其意殊与皋传不同,书法如是可乎?一事两见,评析本应一致,京兆尹韩皋被罢职因由说法不一,是“无政之甚”还是“本无过,而德宗以之为过”,前后叙述矛盾,作者又怎能自圆其说? 其二,考证史料精到,辨析入微。这里仅举卷一“以无为有”门“代宗母吴皇后传”条的考辨为例,《新唐书》记载宰相李林甫阴谋不测,太子(李亨,后为肃宗)内忧,玄宗与高力士见其宫不整,故恻然为太子选配偶,于是生李豫(后为代宗),生后三日,负姆嫌其丑陋,便取他儿代之,而玄宗不乐。吴缜便举出四条证据反驳其说。1,据本纪,李豫生于开元十五年,李林甫开元二十年才当宰相;2,李豫生时,其父李亨也不是太子,至开元二十六年李豫十二岁才为太子;3,太子之宫有典司之人,不可能不整饰;4,负姆换儿,纯属小说家言,天子的皇嫡长孙岂能轻易更换。所以断言,《新唐书》之说,漏洞很多,“出于传闻小说增饰之言,不足取信于后世。”这条考辨,很有说服力。其它如清人李慈铭举出吴书“据贞观四年天下断死罪二十九人辨六年京师死囚四百之谬;据高宗年辨《孝敬皇后传》称萧妃女义阳、宣城二公主四十不嫁之谬;据王承宗反及李吉甫再入相岁月辨《郑絪传》言吉甫谮絪漏言于卢从义之谬;据杨子琳、杨惠林二人时地先后,辨《刘昌裔传》、《戴叔伦传》以子琳作惠琳之谬;据《穆宗纪》及《刘总传》、《温造传》、《崔植传》,辨刘总所纳卢龙军八州九州七州不同之谬;据《玄宗纪》及《韦庶人传》、《刘幽求传》临淄王以夜入宫诛韦氏,辨《安乐公主传》所称方览镜作眉闻乱之谬;据《张孝忠传》载其子茂宗尚公主孝忠遣妻入朝执亲迎礼,辨《蒋父传》所称茂宗尚公主母亡遗占丐成礼之谬”,考证精审,“皆有功于史学甚大”(《越缦堂读书记》三《历史》)。 其三,品评体例恰当。如卷十七“编次未当”门“孟诜无隐概而入隐逸传”条: 今案:孟诜,本方术养生之士也。《旧唐书》止列于艺术传,且未尝有隐概,今书乃入隐逸传,莫谕其说。考《新唐书》中《孟诜传》,致仕后虽曾隐居山林,但生平行状仍以仕宦为主,归入隐逸传,确有牵强附会之嫌。“类例既分,其义自明”,若归类不当,则易引起误解。 其四,指责文字错讹,也有不少可取之处。吴缜所纠第二十门“字书非是”,指责《新唐书》误用字、不经字、讹错字之类,计七十八条,后世学者攻击最多。《四库全书总目》卷四十六条谓“今观其书(指《纠谬》),实不免有意抨击。如第二十门‘字书非是’条,至历指偏旁点画之讹以讥切修等,大都近于吹毛索瘢。”其实,吴缜所纠《郑善果传》“聊城”误作“辽城”;《仆固怀恩传》“横水”误作“黄水”;《王羲方传》“庞萌”误为“蓬萌”;《李怀仙传》“仙”字误为“先”,已不仅仅是一字之误,而牵涉到地理、地名诸多史实问题,不纠则今人费解甚至误解。 综上所述,认为吴缜是《新唐书》的有功之臣应不为过。《新唐书》修成进呈之时,仁宗即谓“《旧书》不可废”;日后司马光修《资治通鉴》,且“悉据旧史,于《新书》无取焉”(《十七史商榷》卷六十九);“二十四史”当中,也只有欧阳修的《新唐书》、《新五代史》是一朝两史,这都是《新唐书》存在诸多不足的明证。吴缜无视天下大忌,以一人之力,不遗余力,专书弹纠欧宋,值得褒扬。虽然,钱大昕参诸家之说,精考详究,对《纠谬》用功“老而不衰”(钱大昕《纠谬跋》),于《纠谬》各条之下多有校注案语,另外又纠摘出《纠谬》之误三十余条《据钱大昕《纠谬跋》统计),但是,当代史学家岑仲勉先生却评价说:“钱氏作《纠谬》案语,意欲为《新书》张目(观其甲午跋知之),然读书莫弊于先存家数之见,强为辨护,时不免束茧自缚也。抑钱氏癸丑八月自记言,‘又续得辨正若干条,并写以贻之’,若自名其文曰辨正者,但各条中常实证《纠谬》所纠之不误,以称‘辨证’,名实弗符。”(岑仲勉《唐史余渖·刘总以八州归朝》)即便钱氏所纠极是,《纠谬》全书四四九条,钱氏所纠也十不及一,正如李慈铭所说:“吴氏专著一书,纠并时新出之史,而欧、宋皆大臣盛名,官修进御,吴欲以一人之力考之,其用心自更精当,故得者尤多。……要其全书中瑕类不及十之一,晁公武讥其不能属文,多误有诋诃,固未确论也。”(《越缦堂读书记》三《历史》)章学诚也有同感,他说:“二十篇书隶四百余事,偶因一事失检而遂谓多有误诋,毋乃刻与?”(《文史通义》外篇二《唐书纠谬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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