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几、郑樵、章学诚的史学成就及其异同(上)(3)
(四)直书实录,反对浮词曲笔,强调客观忠实的写作态度 撰述新史,首贵实录。“叙事以时势为转移”,“良史以实录直书为贵”(《惑经》)。“盖明镜之照物也,妍媸必露,不以毛嫱之面或有疵瑕,而寝其鉴也。虚空之传响也,清浊必闻,不以绵驹之歌时有误曲,而辍其应也。夫史官执简,宜类于斯。苟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恶必书,斯为实录”(《惑经》)。所谓直笔,就是“不掩恶、不虚美,书之有益于褒贬,不书无损于劝戒。但举其宏纲,存其大体而已”(《杂记下》)。 按旧史多非实录,不足征信,其故有四:循情曲笔,言不称美;粉饰润色,言过其实;所据多谬,不足征信;因习撰拟,失其天真。 《采撰》篇列举前史之失,约有四端:借词诬蔑诡妄之失;喜载恢谐神怪之失;谬征偏狭志乘之失;妄信传闻妄言之失。《言语》篇说:“后来作者,通无远识。记其当世口语,罕能从实而书,方复追效古人,示其稽古。……用使周秦言辞,见于魏晋之代,楚汉应对,行乎宋齐之日。……沮渠(北凉)乞伏(西秦),儒雅比于元封;拓跋(元魏)宇文(北周),德音同于正始。华而失实,过莫大焉”。 “彰善贬恶,不避强御”,是古代史官的优秀传统。知几特著《直书》篇加以表扬:“至若齐史之书崔弑,马迁之述汉非,韦昭仗正于吴朝,崔浩犯讳于魏国;或身膏斧钺,取笑当时;或书填坑窖,无闻后代”。尽管统治阶级多方迫害,正直的史家总是采取迂回坚韧的斗争方式:“是以张俨发愤,私存默记之文;孙盛不平,窃撰辽东之本。以兹避祸,幸获两全。足以验世途之多隘,知实录之难遇耳”。 其实,曲笔虽是作者“用舍由乎臆说,威福行乎笔端”的结果;但历代统治阶级设局修史,总是希望“曲笔阿时”、“谀言媚主”,“国自称为我长,家相谓为彼短”。所以“魏收以元氏出于边裔,见侮诸华,遂高自标举,比桑乾于姬汉之地;曲加排抑,同建邺于蛮貊之邦”;而“隐候《宋书》多妄,萧武知而勿尤;伯起《魏史》不平,齐宣览而无谴”。这就足以说明“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的缘故。“他善必称,已恶不讳”的书法;“记功司过,彰善瘒恶”(以上并见《曲笔》)的史职,自然就受到损害了。知几通过对南史、董狐、司马迁、韦昭、习凿齿、崔浩、王劭等正直史家的表扬,和对王忱、魏收、沈约、董统等曲笔阿时的挞伐,正是他供职史馆时“径情载笔以此忤时”的愤激心情的反映,同时也是他对唐前诸史进行全面批评所得的结论。 (五)疑古惑经,解放思想,坚持历史进化观点,发扬尊疑批判学风 刘知几继承了荀卿、杨雄、桓谭、王充以来唯物主义的传统,勇于破除偶象、反对儒学正统的神秘倾向。他不信天命,反对定命论的历史观。说“夫论成败者,固当以人事为主;必推命而言,则其理悖矣”,以此讥《史记·魏世家》论赞之失。又说班固称项羽贼义帝,自取灭亡。又云于公(定国)高门以待封,严母(延年)扫地以待丧。“如固斯言,则深信夫天怨神怒福善祸淫者矣”(以上并见《杂说》上)。他反对{K10503.jpg}祥怪异,采取唯物观点。说“怪力乱神,宣尼不语,而事鬼求福,墨生所信。故圣人于其间,若存若忘而已”。又说:“祥端之出,非关理乱。盖主上所惑,臣下相欺。故德弥少而瑞弥多,政逾劣而祥逾盛。是以桓灵受祉,比文景而为丰,刘石应符,比曹马而益信”(以上并见《书事》)。揭穿了统治阶级迷信愚民的卑劣手段。至于批判汉儒的“灾异”和班固《五行志》的谬误时,更为透辟。如说:“汉代儒者,罗灾眚于二百年外,讨符会于三十卷中,安知事有不应于人,应而人失其事,何得苟有变而必知其兆者哉”?又说:“斯皆不凭章句,直取胸怀,或以前为后,以虚为实,移的就箭,曲取相谐,掩耳盗钟,自云无觉。讵知后生可畏,来者难诬者邪?……如斯诡妄,不可殚论,而班固犹加诠次,曾靡诠择,因以五行编而为志,不亦惑乎?(以上并见《书志》)其在《五行志杂驳》篇上,针对班志种种“穿凿成文、强生异义”的错误,“科总以四,流别二十”,言之尤详。这样就对于后来诸史的慎言灾异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这只是知几唯物思想的初步发挥,其间最具时代批判意义的,要算他的反儒学偶象的思想,敢于在唐颁《五经正义》、儒学占主导地位的时代,继承王充《问孔》、《刺孟》的衣钵,写出《疑古》、《惑经》两篇战斗性极强、批判性极尖锐的文章,向儒学偶象的神秘性挑战。对儒家经典《尚书》等古史传说,提出大胆怀疑,认为美化三代只是复古的虚构。同时对孔子所修的《春秋》,认为“其虚美者有五”,而一连串提出“其所未谕者有十二”的诘问。这无论就范围或实质上说,都大大地超过了桓谭的“不读谶书”和王充的《问孔》、《刺孟》。刘知几和他的先行者另一卓越的唯物主义思想家吕才一样,一个通过哲学,一个通过史学,各自对那个时代的一些“流俗之士”、“庸儒末学”,进行了出色的批判,为后来的柳宗元、刘禹锡、郑樵等具有唯物主义思想的文史学家开了先路。特别是知几的《疑古》、《惑经》的存疑批判学风,一直影响到崔述和近代一些古史学家。 章学诚所说“就经传而作训故,虽伏郑大儒不能无强求失实之弊。……离经传而说大义,虽诸子百家未尝无精微神妙之解,以天机无意而自呈也(《吴澄野太史历代诗钞商语》)。正可为知几张目。 此外,知几对于史家修养,提出才、学、识三长之说,而特重史识(章学诚扩以史德)。对于史实采摭,归本“多闻阙疑、慎择其余”之教(章学诚修志定阙访三例),提出“异辞疑事宜善思之”之说。同时主张国史创立《氏族》、《郡邑》、《方物》三志,以广史域(郑樵本之作《氏族略》)。另立一志,专录“前言”(章学诚本之作《文征》)。从谨严史裁出发,反对拟古,采用方言,力倡文人不应修史之论。从扩大研究范围出发,力主经子集部皆可入史(章学诚:文集者一人之史)。这些见解,都对后来郑樵、章学诚的史学,发生直接的影响。饮水思源,刘知几在中国史学史上的地位,名列前茅,功等开山,应当说是无可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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