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隋文帝弑君说考证 唐太宗曾经评论隋文帝“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注:《贞观政要》卷一《论政体第二》,岳麓书社1996年版。)隋文帝篡周是没有争议的事实,但对他是否弑君的怀疑,却是几年前由胡如雷先生首先提出的,他以为:“根据隋文帝一贯心狠手毒的作风,弑杀周宣帝应当说也是情理中事”,根据有四:第一,周宣帝22岁去世,死不当时;第二,死后没有遗诏;第三,杨坚是周宣帝岳父,宣帝病时,不应由长辈入侍;第四,发病至死过于突然。而杨坚入侍12天后即召五王入朝,显然是其清除异己的动作。(注:胡如雷《隋文帝杨坚的篡周阴谋与即位后的沉猜成性》,载《中国唐史学会论文集》,三秦出版社1991年版。) 胡先生所论,关涉重大,无论赞成与否,都应予以慎重研讨。兹根据《周书·宣帝纪》记载,(注:隋文帝篡周经过,《周书·宣帝纪》与《隋书·高祖纪》、《资治通鉴》的记载不同,《资治通鉴》采《隋书》而成。对比考订两种记述,当依《周书》为宜,理由可参阅拙文《隋史考证九则》,载《厦门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将周宣帝出游至死的全过程列示于下: 大象二年(580年)五月甲午(9日)夜,帝备法驾幸天兴宫。 乙未(10日),帝不豫,还宫。诏随国公坚入侍疾。 甲辰(19日),有星大如三斗,出太微端门,流入翼,声若风鼓幡旗。 丁未(22日),追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 己酉(24日),大渐。御正下大夫刘昉,与内史上大夫郑译矫制,以随国公坚受遗辅政。是日,帝崩于天德殿。时年22,谥曰宣皇帝。 从9日出游到死,前后16天,不能不说是暴卒,故胡先生怀疑的第一点有道理。第二点关于周宣帝有否遗诏,可以见到以下几条相关记载: 《隋书》卷三十八《刘昉传》记载:“及(宣)帝不悆,召昉及之仪俱入卧内,属以后事。帝瘖不复能言。昉见静帝幼冲,不堪负荷。然昉素知高祖(杨坚),又以后父之故,有重名于天下,遂与郑译谋,引高祖辅政。”(括号内为作者所加说明) 同卷《郑译传》记载:“帝不悆,遂与御正下大夫刘昉谋,引高祖入受顾托。既而译宣诏,文武百官皆受高祖节度。”(参上引《周书·宣帝纪》)所谓:“御正下大夫刘昉,与内史上大夫郑译矫制,以随国公坚受遗辅政”,可知宣帝曾有遗命,只是当时宣帝已喑哑,故记录者颇有作手脚的余地。而且,此遗命曾由郑译向百官宣读,故不能说没有遗诏。郑译等人做假乃《周书》所谓“矫制”,其内容为:“以随国公坚受遗辅政”。第三点之长辈入侍本不应成为问题,所谓入侍,非端水送药,而是临时主持局面。当时入侍者非杨坚一人,宣帝之子静帝亦于10日“入宿于露门学”。(注:《周书》卷八,《静帝纪》。)宣帝肆意清除宗室大臣,造成朝中无宗室亲王执政的局面,因此,出现意外事变时,杨坚以宣帝岳父及四辅官之首的身份,与静帝一道入镇禁中,合情合理,历史上亦多先例。其实,当时在宣帝身边的中枢官员各有所私,刘昉、郑译等人与杨坚同为功臣子弟,少年同学,故引杨坚执政。而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和宦官谋划引大将军宇文仲辅政,恐怕也未必是宣帝的意思。外戚与宗室争权夺利,几乎是中国数千年宫闱斗争反复上演的闹剧,刘昉、郑译与颜之仪、宦官的斗争,仍是外戚与宗室争权的重复。 不过,杨坚的宣帝岳父身份在这场斗争中起了关键作用,不可不细究。宣帝继承人静帝年仅8岁,则将来皇后权势之大可想而知。静帝非杨皇后所生,宣帝又将后妃皆立为皇后,所以顾命大臣之位决定着各个家族的前途,对杨皇后本人更是荣辱攸关,不能不争。实际上,杨皇后也确实为杨坚入辅朝政发挥了关键作用。《周书·宣帝杨皇后》记载: 初,宣帝不豫,诏后父入禁中侍疾。及大渐,刘昉、郑译等因矫诏以后父受遗辅政。后初虽不预谋,然以嗣主幼冲,恐权在他族,不利于己,闻昉、译已行此诏,心甚悦之。光凭这段记载,则杨皇后俨然是个旁观者,只是间接被动地在名分和感情上支持了其父亲。但是,从当时关乎生死的政治形势以及杨家同宣帝及宗室的矛盾来看,杨皇后不可能对未占优势的父亲不施与援手。日后,杨坚在追忆这段往事时说:“公主(即杨皇后)有大功于我。”可见杨皇后曾经积极介入这场宫内斗争,并在关键时刻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杨坚所谓的“大功”,透露于《隋书·天文下》: 宣帝崩,杨后令其父隋公为大丞相,总军国事。由此看来,刘昉、郑译与颜之仪相持不下时,由杨坚辅政的诏书或即由杨皇后最后拍板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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