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寿《三国志》(4)
或云:丁仪、丁廙有盛名于魏,寿谓其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丁不与之,竟不为立传。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诸葛瞻又轻寿。寿为亮立传,谓亮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言瞻惟工书,名过其实,议者以此少之。 索米之事,自《晋书》叙述后,有人跟着附和,其实,这个传说并不符合事实。今人陶懋柄撰文说:“《陈思王植传》明载:文帝即王位,诛丁仪、丁廙、并其男口。”(14)可知丁仪、丁廙之子已与其父同死,陈寿还能向他们索米吗?陈寿连黄皓都不阿附,难道肯张口向人索米吗?陈寿所以为王粲立传,是因为他为魏侍中,博物多识,兴造制度。著名的建安七子除王粲、孔融外,陈琳、徐干、阮瑀、应瑒、刘桢只在《粲传》附带叙及。随后陈寿说邯郸淳、繁钦、路粹、丁仪、丁廙、杨修、荀纬等亦有文采。按丁仪、丁廙的人品和才学来说,这样处理也就够了。那里还需要特地为他们立传呢?再者,《晋书》也已叙明索米之说是“或云”,而非一定是事实。《晋书》所言“其子”,究是丁仪、丁廙那个人的儿子,语意也含糊不明,所以这传说是靠不住的。 至于陈寿谓诸葛亮“将略非长”,也大有可以深究之处,陈寿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亮之素志,进欲龙骧虎视,苞括四海,退欲跨陵边疆,震荡宇内。又自以为无身之曰,则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国者,是以用兵不戢,屡耀其武。然亮才干治戎为长,夺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而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故虽连年动众,未能有克。昔肖何荐韩信,管仲举王子城父,皆忖已之长,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肖之亚匹也。而时之名将,无城父、韩信,故使功业陵迟,大义不及邪?盖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15) 陈寿上面所说诸葛亮“理民之干,优于将略”的话是正确的。因为亮治蜀政绩之佳为历代罕见,而古代有诸葛亮这样的将略的却屡见不鲜。但是否就因此认定亮不长于将略呢?我看是不可以的。拿陈寿所极力赞扬的将才韩信来看,当楚汉在彭城会战时,刘邦、韩信统率的数十万大军被项羽三万人打得七零八落、狼狈奔逃。韩信当时遇到的对手不过是魏豹、陈余、龙且等中下流的将帅,项羽虽极饶勇善战,但他缺乏政治头脑和战略眼光,并不是顶可怕的敌手。韩信两次被刘邦驰入其营中夺军,说明他持军无法,防范不周,如果说韩信比诸葛亮长于将略,也难令人心服。陈寿称曹操“该韩白之奇策”,然而曹操亦经常打败仗。陈寿极奇吕蒙、陆逊之谋略,然吕、陆二人亦未能攻占魏国多少土地。所有诸如此类的对比,作为有良史之才的陈寿宁能不知,所以我早就认为陈寿的本意,并非真谓诸葛亮“将略非长(16)”。 陈寿作《三国志》多所忌讳,许多地方不敢据实直书,况且诸葛亮又是晋武帝祖父的劲敌,因之陈寿对诸葛亮给司马懿送巾帼及“死诸葛走生仲达”等事,都避而不书。以上一段陈寿论亮将略的文字,正是用曲折隐晦的笔法,以表达其真意的手法,今再将其含义演述于下: 陈寿先说亮奇谋为短,将略非长,可是接着又说:“而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故未能有克。”是寿先假设亮未能成功的原因,乃由于1、众寡不侔;2、攻守异体;3、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关于前两个原因,自系事实,不容怀疑,其问题即在亮处于此两种不利条件下能否将此“人杰”战败,事实上是没有将此人杰战败,“故使功业陵迟”。然而这是为什么呢?陈寿不敢直说,只好说是“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陈寿如果真认为亮北伐未能成功是由于将略非长,那末为什么不直书:“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也”(17)。而归之于“天命”呢?所谓“智力”,不是将略是什么呢?不归之于“智力不足”,而归之于“天命有归”,正是寿尊亮抑懿之辞。 陈寿对诸葛亮的为人行事、治国治军,都推崇备至,唯独对亮是否长于将略提出了疑问。他这样提:一来是向晋统治者提示他并不袒护诸葛;二来也想借此影射司马懿的将略并不高超,讥懿于同亮作战中,也只能采取守势,使已不致大败而已。 至于魏明帝令曹爽与司马懿共同辅佐齐王芳而招致司马懿专揽魏政的事,陈寿是怎样处理的呢?陈寿在《三国志》卷四《三少帝纪》评说: 古者以天下为公,唯贤是与。后代世位,立子以适。若适嗣不继,则宜取旁亲明德,若汉之文、宣者,斯不易之常准也。明帝既不能然,情系私爱,抚养婴孩,传以大器,托付不专,必参枝族,终于曹爽诛夷,齐王替位。 陈寿推崇天下应属于贤者的观点是进步的。他批评魏明帝不能择立有作为的长君,而以年仅八岁的齐王芳继承皇位,因而贻误了国事,也是中肯的。唯寿所说“托付不专,必参枝族”的话,则非由衷之言。他是带着惋惜的口吻说这话的。他决非真以为明帝应托孤干司马懿一人,假若这样做,那更是与虎谋皮了。寿的真意是说若一定立幼子的话,也应把辅政的重任交给一位“旁亲明德”者,这从寿所记述大臣给明帝的上疏中可以看出:例如棧潜的上疏说: 亲亲显明,则安危同忧,深根固本,并为干翼,虽历盛衰,内外有辅(18)。高堂隆临死前的口占上疏也说: 宜防鹰扬之臣于肖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跱,镇抚皇畿,翼亮帝室(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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