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十年代的两部中国农民战争史论著看早期中国农战史研究(3)
四、对不同时期农民战争特点的比较研究 用发展的观点看待农民战争,是两书的又一个特点。薛书指出:“农民革命之继续不断地向前进展,而每一时代都有它的新内容,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又说:“农民战争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点,绝不是什么历史上一贯的老把戏。”〔30〕以农民起义的组织性而言,赤眉暴动就与陈涉、吴广不同,陈涉是无组织的揭竿而起,而“赤眉”实是带有组织性的标志。到黄巾起义,组织性就更加严密,“我们从那‘三十六方同日而起’的字句中,就可以想象到他们的组织观念。”从起义的口号和目标方面看,秦末陈涉等人起义的政治口号,除“反抗暴秦”以外,“组织政权这一念头,仿佛在当时农民脑海中并没有发生过若何憧憬,依然还希望‘善良’的大人物来解决他们的问题”。至黄巾起义,已有“苍天当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唐代黄巢更有鲜明的夺取政权的政治目标”,不仅当了皇帝,而且立国建元。宋代的王小波、李顺“已有农业均产主义的宣传”,可谓更进了一步。元代的农民暴动,如朱元璋们有民族革命的大旗,而明末的李自成与张献忠们,不仅有土地革命的宣传,并且还有吊民伐罪的行动。”至于近代的太平天国,“则将民族革命与土地革命同时并举,甚至在政治上还揭起国际主义的大旗。”而义和团,则是“农民战争中反对帝国主义的先锋了。”〔31〕应该说,薛书的上述认识,大体符合历史实际,但由于掺杂了一些主观因素,也难免有故意拔高和将单纯农民战争现代化的倾向,这在下面的叙述中看得更加明显。如说太平天国曾“采取断然手段,无情地没收了豪绅的土地,并把它加以公平的分配,也可以说它是彻底地实行了耕者有其田。”“当时的经济政策亦是非常的适当,在最初它差不多染遍了共产主义的色彩。”到第二阶段,“这个革命政策--太平天国,便马上回过头来走上国家资本的道路。”又说太平天国的官吏都是由人民选出来的,“没有什么卑鄙的贿赂和阴谋的篡夺,他们的‘德谟克拉西’的精神,一直到现在还是万丈光芒,而永垂不朽!”太平天国的国库制度,“亦是独开生面,与那些借合作主义以欺骗农民的政府,实有霄壤之别呢!”〔32〕所有这些,都使人感到,作者不是在写太平天国,而是在影射现实。 薛书还对辛亥革命以来的农民运动进行了分析。他认为,这时的农民运动已不同于以往的农民运动,由于新的阶级力量的出现,农民阶级已不是单独地进行没有前途的斗争了,“它是革命运动中的助力,任何一个阶级如果要取得政治上的胜利,而得不到农民的赞助,那么,他们所宣传的政治歌唱,实等于自己的葬曲。”〔33〕由于作者亲身参加了大革命时期的农民运动,所以对这一时期的农民运动给予了高度评价,指出在北伐战争中,“因农民实行参加国民解放运动,遂成为革命主要势力之一,且农民曾在反对军阀斗争中,屡显其能,且曾屡次为此种斗争而牺牲其性命,此是为真有政治觉悟及愿效忠于国民政府之表示。”〔34〕他还对右派势力强加给农民运动的种种罪名,一一进行了清洗与辩解,不仅批评了陈独秀对农民运动的右倾态度,而且还以赞赏的口气多次引用了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报告》一文,这说明他对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的看法与毛泽东基本是一致的。不过,对于后来的红军运动,作者却视之为“盲动主义”而予否定。由此可见、他的政治态度限制了对新事物的客观认识。 五、对于农民战争局限性及失败原因的分析 两书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也大体是一致的,即历代农民战争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缺乏先进阶级的领导,而农民自身并不是新的生产方式的代表。蔡雪村说:“属于小有产之农民基于经济基础,天然不能形成一种强有力之阶级,尤其不能产生代表阶级利益集中性之领导组织,故其行动始终为一轰而起,一轰而散,且于每次斗争中,其领导分子之阶级背景又必中途转换,迨至战争终了,农民群众固然能获得暂时或相当之利益,但在他方面,反为新兴统治者所利用,得以乘机勃起。此种新兴政权依然循着前时代之路线迈进,依次恢复旧观。因之,由秦汉以迄清末叶,此一长期历史过程中,中国社会之发展仿佛成为循环式之规律,在农民战争推动之下,不断改朝换代,惟社会基本制度,却未因流血斗争而有所改革,自然其主要原因,乃为生产力未曾彻底演进所致。”〔35〕值得注意的是,两书在分析农民战争的局限性时,都提到了所谓“农民政权”问题。“农民政权”这一提法,最早见于拉狄克所著之《中国革命运动史》。该书认为汉初和明初在农民起义后建立的政权是“农民政权”。并说:“农民之企图建设政权是中国史上的特点。当商业资本的初期,在欧洲除了古西的农民战争外,再找不出国家中有什么农民继续统治的国家,所以中国的农民运动有特别的原因,必要做极深刻的研究。这种历史问题的观察,对于我们是更有兴趣的,这个观察更能使我们注意到,现时中国重要问题之一,在一般的国家中,小资产阶级的政权是否可以成为永久统治的政权。”〔36〕蔡雪村对拉狄克的这-观点进行了严厉地批评。他说:“这里,我们可以简捷了当地答复拉狄克,从原则(原则自然是历史经验的结晶)上来说,单独的纯粹的小资产阶级的政权不是能否成为永久统治的问题,而是根本不能建立的问题。”又说:“‘农民政权’这件事,古今中外从来未曾出现过,而且根本就是不会出现的。由其经济地位的限制,农民群众本身不能有独立的政治作用,必须依赖另一个阶级,受另一个阶级的领导,才能完成历史进步的任务。”〔37〕汉代政权和明代政权建立的初期,虽都对农民实行了“让步政策”,但这绝不意味着它是“农民政权”。薛农山则认为,在农民战争进行的过程当中,虽然出现过短暂的政权形式,但“它不是为统治阶级打得个落花流水,而遭受悲惨的失败而外,便是为统治阶级的左翼分子所利用,以达到他们维护本阶级利益的目的。纵然在某种形势之下,农民们拿着了政权,但在商业资本的影响下,它必然要堕落到腐化的深渊,而与农民分离成为另一阶级压迫农民的工具。”〔38〕例如,元末农民起义中的朱元璋政权,虽然产生于“农民暴动的浪涛”之中,“但是,他建立政权的第二天,因为阶级利益的冲突,就与被压迫的农民分离了,并且还变成另一阶级压迫农民的工具。”〔39〕蔡、薛两书的看法虽略有不同,但都认为“农民政权”说不能成立。此外、蔡雪村还分析了导致农民起义失败的一些具体原因。他指出,农民起义失败,一方面固由于敌人强大,另方面,也因“暴动组织内部起了绝大的解体之故。”这表现在:第一,“中国历史上农民暴动的领导权往往操纵之于农村的流氓手里”,他们随时“准备伺机出售暴动的利益”。〔40〕第二,暴动农民中二、三等领袖如朱温等,虽然出身草莽,“然随着地位的增高,财宝利禄的吸引,使他们自然而然地逐渐消失了农民意识。”〔41〕第三,“暴动的群众,本来可以说是乌合之众”,虽有一定组织。但谈不上严格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更缺乏持久性,所以胜利时容易“一哄而起”,失败时又容易“一哄而散”。〔42〕这些分析,虽然还不够深刻,但切中了农民的弱点,与同时代的那些只讲空洞理论的人相比,是前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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