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还只是论《左传》传例之是非,焦氏则从杜预对传例的解释进而评杜氏人品善恶。焦氏以为,杜预和刘歆是一类人:歆父刘向作为汉朝宗室,忠于汉朝,曾极力劝汉朝提防王氏篡权;而刘歆却倒向了篡汉的王莽一边,是为不忠不孝。预父杜恕与司马懿不和,被幽禁而死;而杜预却娶了司马懿的女儿,倒向了图谋篡夺曹魏的司马氏家族一边,也是对魏不忠对父不孝。焦循有此先入之见在心,于是对杜注往往都从杜氏是否有何政治目的着眼。例如《春秋》桓公二年记:“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杜预之注及其《释例》说: [注云]称督以弑,罪在督也。孔父称名者,内不能治其闺门,外取怨于民,身死而祸及其君。[释例云]《经》书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仲尼、丘明唯以先后见义,无善孔父之文。……《经》书臣蒙君弑者有三,直是弑死相及。即实为文。仲尼以督有无君之心,改书一事而已,无他例也。[11](1740) 按此孔父即孔子之祖先孔父嘉。据《左传》桓公元年记,华督在路上见到孔父嘉的妻子,目不转睛地看,并说“美而艳”。《左传》桓公二年记华督攻杀孔父,而取其妻。并说宋殇公(与夷)在位十一年打了十一场战争,“民不堪命”,而孔父嘉就是负责军事的司马。看来华督杀孔父嘉与宋殇公是利用了人民不满的历史背景的。杜预对经传的解释,所根据的也就是这些事实。可是早在隋代,刘炫在这一点上就批评了杜注(具体内容已不可知)。因为事涉孔圣人的祖先,清儒中很多人都批评杜预此说。例如,王夫之在其《春秋稗疏》中说杜预既知孔父嘉为孔子六世祖,则知孔父名嘉,而又说孔父为名,“何其自相刺谬”。[14](P47)惠栋在其《春秋左传补注》中首先考辨孔父是字而非名,然后说:“杜氏辄为异说,不可从也”。[5](P713)齐召南(1703-1768)在其《春秋左传注疏考证》之卷四与卷六中两次提及此事说:“此事关系伦常,应为驳正”。“杜氏之说贬孔父,贬仇牧,悖理伤教”。[15](P542,543)邵瑛(1739-?)在其《刘炫规杜持平》中首先申说孔父为字而非名,经文原无贬意,杜注错误,“刘炫规之当矣”。[16](P6)沈钦韩在其《左传地名补注》中也批评说:“杜预因公、穀两家皆美孔父,故欲立异,而称名罪之。”[3](P24)这些人还就此事而论其是非,而焦循则以春秋时事与魏晋时事相比附,力图说明杜预是为了掩盖忠于魏而反晋的忠臣才掩盖孔父之忠的。[13](P665-666)这就近于影射史学了。可是,直到光绪末年出版的《经学通论》中还坚持焦氏的说法,[17](P45)由此可见焦氏的说法影响之深。 清儒对杜注的批评有越来越重的趋向。早期学者还对杜注存有一定敬意。如乾隆时期所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春秋类一》的“春秋左传正义”条中说“传与注(按即杜注)疏,均谓有大功于《春秋》可也。”其“春秋释例”条中也说“《春秋》以《左传》为根本,《左传》以杜解为门径。”[18](P210,212)尽管此书对杜注也有批评。大约就从此时起,否定杜注的倾向日益突出。李贻德(1783-1832)作《左传贾服疏辑述》,尽弃杜注,而辑贾逵、服虔之注并加以申论。其意在取代杜注。刘文淇开始作《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其中之注亦取贾服,而疏证中则博引各家之说然后下以己意。刘文淇远未卒业,其子毓崧(1818-1867),其孙寿曾(1838-1882)、贵曾(1845-1899)等继续进行,其定稿本也只到襄公五年为止,以下仍未完成。此书本意也是要取代杜注。(注:参见《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附录-刘文淇致沈钦韩书。)那末杜注是否真地可以被抛弃或取代呢?请待进一步的讨论。 二、杜注优点非清儒批评可掩 在这一节中,讨论仍将按考证的与义理的两个方面来进行。 首先谈考据一类。 第一,关于历法问题。清人批评杜注在历法时日方面失误者固多,但亦有杜注甚精而使清人心服者。例如,《春秋》襄公九年记:“十二月己亥,同盟于戏。”同年《左传》则记:“十一月己亥,同盟于戏。”杜注经云:“以长历推之,十二月无己亥,经误。”同年《左传》又记:“十二月癸亥,门其三门。闰月戊寅,济于阴阪。”杜注对此段文字有所献疑,并试作订正。其《春秋长历》说明更为明晰,现引于下: 参校上下,此年不得有闰月。戊寅乃是十二月二十日也。思惟古传文必言“癸亥门其三门,门五日”。戊寅相去十六日。癸亥门其三门,门各五日,为十五日,明日戊寅,济于阴阪。叙事及历皆合。然“五”字上与“门”合为“闰”,后学者乃然转“日”为“月”也。[19](P14,7) 杜预对襄公九年经传中的时日问题作了两点工作:一是说明传记“十一月己亥”是对的,而经记“十有二月己亥”是记错了;二是推证此年无闰月,癸亥为十二月十五日,此日晋军开始攻郑都三个城门,每门各攻五天,共十五天,到第十六天即戊寅日(按当为十二月二十日),晋军从阴阪渡河,侵扰郑国其他地方。传文中的“闰月”二字应是“门五日”三字之误。(“五”字写进“门”中,误为“闰”字,后面的“日”字也随“闰”字而误改为“月”字。)王夫之在其《春秋稗疏》中说: 以五月有辛酉推之,则八月癸未当在下旬。据杜解,十二月癸亥门郑三门为月五日,则辛酉当为五月晦日。八月朔日庚申,癸未为二十三日。十一月庚寅朔,己亥为十日。而下推明年五月当为丁亥朔,甲午灭偪阳,乃其八日也。此即合经文前后推之,昭然可见十二月不得有己亥。《传》言十一月,自是传写〔经〕者误“一”作“二”。而《传》言“闰月戊寅”,十二月己未朔,则戊寅不得在闰月,明年五月亦不得有甲午。此杜之注释经传,善救其失者也。特以闰月为门五日,则不如疑而缺之。[14](P53) 王氏结合襄公九、十两年经传中所记的时日干支作一总的推算,竟然与杜注得出一致结论(按仅个别地方略有出入)。所以他以为杜注在此善于挽救经传中的失误;而只是对改“闰月”为“门五日”以为不如缺疑为好。而王韬(1828-1897)在其《春秋朔闰日至考》中襄公九年长历中,不仅各月朔干支与杜氏长历相同,而且说: “十二月己亥同盟于戏”,十一〔按此“一”字当为“二”之误〕月无己亥,误。己亥,十一月十日,当从传。……“闰月戊寅济于阴阪”,十二月二十日。是年无闰月,当从杜说,“闰月”为“门五日”之误。[20](P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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