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基地问题的由来
    美国军方对基地问题的考虑由来已久。捷克斯洛伐克灭亡后，面对可能来自德、日两方面的威胁，以及美国当时只拥有一洋海军的力量，如何保卫国家安全便成为军方考虑的首要问题。1939年4月21日， 美国陆海军联合委员会下属的陆海军联合计划委员会提出了一份题为《联合计划委员会的调查研究》的长篇文件，其中强调，在一旦发生德意日联合进攻美洲的情况下，毫无疑问美国的切身利益将要求在大西洋采取反对德意的进攻手段，以保卫至关重要的加勒比地区和巴拿马运河的安全。文件特别指出，德意侵犯美洲的主要目的是获得一些基地，从"这些基地对巴拿马运河造成的威胁可以达到其压力能够影响美国对外政策的程度"。计划人员们确信，由德意日的侵略所带来的问题应当在他们的战争计划中得到考虑，并建议采取措施"克服在我们准备去进行必须进行的军事行动方面的明显不足状态"（注：该文件全文见TheJointBoard of theArmyandNavy（ JB） , JB325, Ser634,Microfilm,Marshall Research Library and Archives,Lexington,Virginia。）。
    在这里，陆海军的计划人员们出于美国的安全需要，已经提到了大西洋上的基地问题。5月11 日他们把一组新的战争计划"彩虹"计划提交给陆海军联合委员会。其中的"彩虹1号"和"彩虹3号"分别规定了一旦美国处于战争之中，美国军队的首要任务是保卫西半球向南到巴西的突出部分，即南纬10°线，或把此军事行动扩大到南美其他地区（注："彩虹"计划是对坚持了23年的以打败日本为目标的"橙色"计划的取代。关于美国战争计划的演变，参见拙文《从"橙色"计划到"彩虹"计划》，《历史研究》1996年6期。）。显然， 为了使这些计划切实可行，美国有必要获得英国在大西洋上的一些军事基地。为此罗斯福曾利用6月英王乔治六世夫妇访问美国之机，亲自向英王表示， 希望能够在纽芬兰、百慕大、牙买加、圣卢西亚、安提瓜和特立尼达建立基地，以便加强大西洋巡逻，减轻英国在这一地区的负担，更好地保卫美洲大陆，并保持使这些岛屿不致落入欧洲的敌国之手。但是英王认为它关系到这些基地的主权问题，特别是美国的中立问题，如果没有宣战，此事难以办到（注：JohnBaylis, Anglo-American DefenceRelations 1939-1980,The Special Relationship,London,1981,pp.1-2;J.Wheeler-Bennett,King George Ⅵ，London,1958,pp.388,391 -392.）。
    与此同时，美英军方之间也在进行接触。6月12-16日， 英国海军计划局官员、海军上校T.C.汉普顿与美国海军作战部长、海军上将李海进行了有关两国海军在未来的反法西斯战争中采取联合行动的秘密参谋会谈。在会谈中，李海说明了总统的大西洋巡逻政策，并暗示为此美国需要使用英国在大西洋上的一些基地（注：关于汉普顿和李海的会谈，参见拙文《评1939 年汉普顿的华盛顿之行》， 《首都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4期。）。
    汉普顿访问之后，联合计划委员会便对5月11 日提出的"彩虹"计划进行了修改，并形成了5个分计划。这些计划于6月30日得到陆海军联合委员会的批准，其中"彩虹1号"和"彩虹4号"分别规定：在美国处于战争之中而没有重要盟友的情况下，美国的任务是保卫南纬10°线以北的西半球领土，或保卫整个西半球的全部领土和所有政府免遭法西斯国家对门罗宣言的破坏（注：关于对"彩虹"计划的修改和具体说明，参见Louis B.Morton, The War in Pacific: Strategy andCommand,U. S. War Dept., Washington D. C., 1962, pp. 71 -72; M.Matloffand E. M. Snell,StrategicPlanningforCoalitionWarfare, 1941-1942, U. S. War Dept. Washington D.C., 1953（Reprinted 1970）， pp. 7-8；关于对该计划的修改意见和最简洁的叙述，参见Steven T.Ross ed.,American War Plans,1919-1941,Vol.3:Plans to Meet the Axis Threat,1939-1940,New York,1992,pp.73-76。）。为此美国必须获得英国在大西洋的一些军事基地的使用权。于是，就在"彩虹"计划被批准当天，罗斯福在同英国大使林赛的秘密会谈中明确谈到了基地问题。他表示，希望在一旦发生战争的情况下美国海军建立中立巡逻制度，这将使英国的军舰获得行动自由，以便在接近其国内的水域担负起更重要的责任；当然，英国不能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获得这种好处，这个代价就是英国应当同意向美国转让在特立尼达、圣卢西亚和百慕大的基地的权利；而且总统希望美国在和平时期就得到这些权利（注：James.R.Leutze,Bargaining for Supremacy,Anglo-American Naval Collaboration, 1937-1941, pp.43-44.）。
    随着战争的日益临近，保卫美国本土成为当务之急。7月27 日联合计划委员会迅速完成了"彩虹1号"的详细制定工作。 在该计划的第八部分，明确规定了美国对英国在大西洋上的特立尼达、巴巴多斯、百慕大、牙买加和英属洪都拉斯的伯利兹基地要求（注：在陆海军联合委员会批准的这份"彩虹1号"计划中， 共提出了英国和加勒比其他国家的22个大西洋的基地要求。参见Steven T.Ross ed.,American War Plans,1919-1941,Vol.3,p.140。）。另外，在该计划于8月14 日提交总统的当天，海军作战部长斯塔克同时向副国务卿韦尔斯发出一个计划副本和一份备忘录，要求国务院协助寻求有关国家的合作，以使美国获得其军事行动需要使用的上述基地设施；并提醒韦尔斯注意，美国在努力获得其他国家的合作过程中，会遇到他们要求美国做出补偿的建议（注：参见Captain TracyB. Kittredge, UnitedStates- British Naval Cooperation,1939-1942,Microfilm,Ch.4,App.B,pp.51-52; Steven T.Ross ed.,American War Plans,1919-1941,Vol.3,p.109。）。 由此可见，斯塔克已经考虑到美国需要用什么东西来交换这些基地了。
    半个月后大战爆发，英国政府很快便非正式地同意美国的海军舰只和飞机在中立巡逻大西洋水域时可以有限地使用在百慕大、圣卢西亚和特立尼达的基地设施。但主要出于国内政治原因，直到1940年5月和6月，美国并没有使用上述基地（注：Stetson Conn and BytonFrairchild,The Framework of Hemisphere Defense,U.S.War Dept., Washington D C.,1960（Reprinted 1970），pp.10-11.）。
    然而1940年5月，德国的春季攻势已经取得了令人吃惊的胜利， 致使美国政府和军方不仅担心自己可能很快将单独面对一个侵略的联合阵线，而且担心由于英、法舰队可能落到敌人手中，整个西半球也面临威胁。因此，他们现在认为美国必须准备保卫南美和加勒比地区，并以此保卫美国的安全。于是罗斯福命令军事首脑们制定一项占领那些可能被德国宣布为战利品的西半球属地计划。为此陆军参谋部于5月21 日提出了一份备忘录，明确指出："鉴于当前的世界形势，我国应当立即采取措施去获得英国和法国在大西洋的领土。"（注：M.S.Watson,Chief of Staff, PrewarplansandPreparations, U. S. War Dept.,Washington D C.,1950（Reprinted 1974），p.105.）这种看法获得了海军的支持。在总统的默认下，联合计划者们受命立即准备"彩虹4 号"计划。这个计划的重要之点就是要求得到英国、法国、荷兰和丹麦在西半球的领地的一些关键地区，以应付德意对加勒比地区的威胁（注：Stetson Conn and Byton Frairchild,The Framework ofHemisphereDefense,pp.34-35;M.S.Watson,Chief of Staff,PrewarplansandPreparations,p.105.）。
    法国败降之后，美国军方的行动方针更加谨慎，并以保卫西半球作为首要任务，这就使"彩虹4号"的重要性更为突出。7月26日陆海军部长史汀生和诺克斯将"彩虹4号"提交罗斯福，并于8月14日获得了批准。在同时提交总统的信件中，他们概述了该计划的主要设想："简言之，这个计划设想英法的军事失败并丧失它们的舰队为德意所得。随后的行动将是极权国家把它们的影响扩大到西半球，并伴有日本在太平洋上的实际援助。因此该计划设想的陆海军的联合任务是反对这种敌对侵略：第一，保卫美国和它的领地，包括强制实行门罗宣言；第二，施加军事压力打败敌人的侵略，并使美国能够对侵略者施加有利于美国的条款。该计划的第五部分设想了陆海军应当完成的联合任务，即尽早迅速占领被打败的民主国家位于西半球的殖民地和领地，以及对某些中南美洲共和国的与美国的安全至关重要的地区实行战略控制。"具体地说，这些地区包括纽芬兰、百慕大、巴哈马群岛、牙买加、特立尼达、英属圭亚那等26个（注：Steven T.Ross ed.,American War Plans,1919- 1941,Vol.3,pp.217-218,pp.214,195.）。
    综上所述，1940年5月以后， 美国对获得英国在大西洋上的一些基地的想法已经十分明确，而这个问题又与英国舰队的归趋问题直接相关。因此现在的问题是英国将对美国所要的基地提出什么样的"价码"。
    实际上，此时的英国也正在进行关于是否允许美国使用基地的讨论。洛西恩大使于1940年5月24 日向政府建议：现在英国应当主动提出允许美国租借对其安全至关重要的英国海岛并建筑飞机场和海军基地，这不过是对1939年曾经做出的但从未实行过的安排的扩大，却将有助于英国的安全并导致英国自治领和美国在海、空防御方面的实际合作。但是当战时内阁在27日和29日两次讨论洛西恩建议的时候，丘吉尔坚决反对提供基地设施，并强调"除非这是一个交易的一部分"，因为美国并没有援助英国。因此内阁最后决定，除非英国能够从中得到实际的好处，实行这个计划就存在严重困难。6月2日外交部指示洛西恩："我方采取让步的一个先决条件，应当是一个足够有利于我方的明确具体的（援助）保证。"（注：E.L.Woodward, BritishForeignPolicyin the Second World War,Vol.1,pp.340-341,341,341-342. ）于是关于租借基地的讨论暂时搁浅。
    但是洛西恩一直与诺克斯保持着有关基地和驱逐舰问题的接触（注：参见David Keynolds,Lord Lothian andAnglo- American Relations,1939-1940,Philadelphia,1983,pp.27-28。）。法国投降之后， 洛西恩于6月22日和27日两次向政府重提自己的建议，并强调， 对于基地问题，尽管美国可能得到"更好的价钱"，但英国应该立即提出"慷慨的价码"（注：参见E.L.Woodward,British Foreign Policy in the Second World War,Vol.1,p.359;James.R.Leutze, Bargaining for Supremacy,Anglo-American Naval Collaboration,1937-1941,p.95。）。现在洛西恩的建议终于获得了政府的重视，而政府所决定的最后"要价"就是驱逐舰。
    三驱逐舰换基地
    丘吉尔在整个7月仍然坚持不懈地向美国要求提供驱逐舰， 与此同时，英国政府也在考虑是否向美国转让基地和如何转让的问题。7月1日政府召开各部联席会议再次讨论洛西恩的建议。海军部强调：除非做出更公平的、美国提供某种回报的安排，英国不应当向美国提出任何价码；而且美国用驱逐舰作为回报或许是适宜的。于是在会议拟定提交内阁考虑的文件草稿中指出，尽管最好避免给人以"讨价还价"的印象，但是英国应当向美国要求补偿，即以"不妥协的态度"要求得到驱逐舰，其代价是美国将获得基地（注：James. R. Leutze, Bargaining forSupremacy,Anglo-American Naval Collaboration,1937-1941,pp. 96-97.）。这是英国政府第一次提出以驱逐舰换基地的想法。
    随着英国对驱逐舰的要求日益急迫，战时内阁终于在7月29 日做出决定：同意英国应当主动提出满足美国基地要求的建议，但同时也要考虑提出该建议的前提条件（注：E. L. Woodward,British ForeignPolicy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Vol. 1, p.364.）。至此，英国对转让基地的考虑已经基本明确：同意转让基地，希望有所回报，这一回报应是英国所要求的驱逐舰。与此同时，美国关于以驱逐舰交换英国基地的想法也日益成熟。
    到1940年7月，美国在人力物力和心理上都没有做好战争准备， 但是正如当时的国务卿赫尔所说，"在公众舆论决定我们应当置身于战争之外"的同时，"他们的大多数支持以一切可能的方法援助盟国的努力"（注：Cordell Hull, The Memoirs of Cordell Hull, NewYork, 1958,Vol.1, p.803.）。在这方面起了重要作用的是堪萨斯州共和党人威廉·艾伦·怀特领导的"援助盟国以保卫美国委员会"，又称"怀特委员会"（注：该委员会是与美国最大的孤立主义组织"美国第一委员会"相对立的美国最大的、对外交政策最有影响的私人团体。关于它的详细情况，参见Wayne S.Cole, AmericaFirst, the Battleagainst Intervention 1940-1941, Wisconsin University Press,1953, pp.7-8; S. D. Cashman, America, Roosevelt and W. W. Ⅱ，New York,1989, p. 41; Ross Gregory, America 1941: A Nationatthe Crossroads, New York, 1989, p.15；亦可参见舍伍德《罗斯福与霍普金斯》上册，235-238页。）。该委员会认为，希特勒是个疯子，"美国只有一个机会避免全面战争，这个机会就是英格兰"（注：Ross Gregory, America 1941: A Nation at the Crossroads, p.15. ）。因此他们对罗斯福迟迟不采取向英国提供驱逐舰的行动深感担忧，并积极寻求解决办法。7月中旬， "怀特委员会"的几个成员提出了一个想法，即与英国做一笔交易：美国将向英国提供它所需要的驱逐舰，以换取英国在西半球的岛屿建立海、空军基地的权利（注：RobertA.Divine,Roosevelt and W.W.Ⅱ，pp.33-34.）。
    但是，罗斯福不肯轻易进行这笔交易，他除了担心国会的反对外，仍然十分怀疑英国在抵抗德国方面到底能够坚持多久。因此他于7 月19日派陆军上校威廉·多诺万作为自己的私人代表和诺克斯为正式特使出访英国，以探明形势并作出判断--不仅判断英国是否能够抵抗得住德国的猛攻，而且要判断他们是否打算抵抗这种进攻。多诺万在英国进行了两个星期的广泛调查，8月初他反馈的信息表明， 如果美国能够向英国提供轰炸瞄准器、飞艇、驱逐舰、摩托鱼雷快艇、枪炮和其他战争物资，英国人能够并愿意抵抗（注：多诺万是罗斯福的老熟人和诺克斯的老朋友，曾因在一战中极其英勇而荣获"勇敢的比尔"的称号和"国会荣誉勋章"。关于多诺万代表团访问英国的详细情况，参见James. R. Leutze,BargainingforSupremacy, Anglo- AmericaNavalCollaboration, 1937-1941,pp.97-103。）。而且在此期间，英国人的确进行了有效的抵抗。这一切最终使罗斯福相信，英国的"生死存亡……很可能取决于能否得到这些驱逐舰"。于是，罗斯福开始寻求解决驱逐舰和基地问题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