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是中国佛教史学发展的黄金时期,各类僧史著作的编写相当引人注目,其中尤以 南宋僧人志磐的《佛祖统纪》一书最为著名。《佛祖统纪》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最大 最完整的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佛教通史巨著。它以宏大而有机统一起来的著作体例、广博 深厚的内容、进步的史学思想,把宋代僧人对自身历史的认识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该书采择史料面广,资料翔实,编选精当,在中国佛教史上具有很高的史料和思想价值 。从《佛祖统纪》可以看出,宋代的佛教史学,不仅丰富了佛教自身,扩大了它的社会 影响,而且也为中国史学乃至中国文化带来了新的成分,它的出现有着历史与宗教的双 重意义,值得作进一步的研究。 一、唐宋时期的史学变革对佛教史学的影响 佛教进入中国后便有了佛教史学。“鉴于史学至少有着反映一种宗教形态来龙去脉的 功能,所以佛教史学也是全面认识中国佛教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窗口。”[1]早在东汉年 间,中国就已出现了佛教史学。《牟子理惑论》、《四十二章经》等早期佛教典籍的出 现,标志着中国佛教史学的形成。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随着佛教经典的大量翻译和僧 史著作的出现,佛教史学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宋代时,佛教史学进入了它的黄金时期 。佛教原本并不重视历史,印度的神话和历史往往混淆在一起,有时不易区别是历史人 物或是神话人物。但在中国,情况则完全不同。原本并不重视史学的佛教,在进入中国 后则出现了大量的史学著作。这一文化现象,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从史学的角度来看 ,佛教史学作为佛教思想和佛教文化的载体,具有历史与宗教的双重功能。它的出现, 对中国佛教的生存与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释志磐,号大石,南宋天台宗僧人,曾住四明(今浙江省鄞县)福泉寺及东湖月坡山, 不详其身世及生平事迹,只知其学识颇丰,幼年从儒者袁机受学,后出家学禅[2](P225 9)。志磐生活的宋代,是中国古代学术思想发生重要转折的时期。作为传统学术思想文 化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史学,由于受晚唐北宋中期以来儒学复兴思潮的强烈影响,也发 生了深刻的变化,出现了“重义理”、“重编年体”、“重正统之辨”的趋势,导致了 儒家史学在修撰过程中对佛教历史进行不实的记载。陈寅恪指出,“宋代史家之著述, 于宗教往往疏略,此不独由于意执之偏蔽,亦其知见之狭陋有以致之”[3](P240)。同时,史学领域内的这一变化,又引起了史学评判标准的变化。从西汉到宋初,中国古代 史学基本上遵循着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修史原则,注重对史料的编 辑,注重总结前代的兴衰成败,以便为统治阶级提供借鉴。但自北宋中叶以后,新儒学 的兴起对史学产生了强烈的影响,以往史学评判标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新儒家们 认为历史不应该是史料和史事的单纯记载,而应该是在儒家思想的指导下,表现褒善贬 恶的“春秋”精神,并最终把“儒家思想作为评判是非得失的最高标准”[4](P88)。苏 洵说,“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非一代之实录,史非万世 之常法,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5](《史论》),明确指出儒家经典应成为史学的指 导原则。在这一史风的影响下,“崇尚《春秋》而贬低司马迁、推崇编年而贬斥纪传的 史学观,与唐初已大为不同”[4](P89)。《新唐书》、《新五代史》、《资治通鉴》等 史书的修撰,反映了这一时期新史学风气的变化。欧阳修说:“五代之际,君君臣臣父 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庙、朝廷、人鬼皆失其序,斯可谓乱世者欤!自古未之有也。”[6] (P173)又说:“予于《五代书》,窃有善善恶恶之志。”[7](P570)林駧也说:“公( 指司马光)之所论者,凛凛乎君臣父子之经,三纲五常之理,仁义忠信之道,岂非有关 于风教乎?”[8](《通鉴》)明确指出史学领域内应该“振三纲”、“讲人伦”、“重人 道”。同时,这一风气的变化又影响了史书的编纂体例,即史书在撰写形式上深受孔子 《春秋》编年体例的影响。这样,中国古代史学在宋以后逐渐纳入了儒学范畴之内,演 变成为地主阶级维护其统治的工具。史学领域内的变革,反映了这一时期强烈的时代特 征。 唐宋时期史学领域内的变革,对宋代佛教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首先,史学领域内的“正统论”及其向“义理化”、“伦理化”的转进对宋代佛教史 学发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在这一史论的影响下,历代正史中有关僧人的传记和佛教在 中国传播的记载,到北宋中期以后的《新唐书》、《新五代史》、《资治通鉴》、《唐 史记》、《唐鉴》等史书中一概删除。同时,这一史论又引发了新史家们以儒家的“正 统”来抗衡佛家的“法统”。欧阳修说:“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 天下之不一也。”[9](《正统论》上)因此,在史书修撰中,大发《春秋》精神,宣扬 三纲五常之道,从重建国家权威和思想秩序的角度出发,对佛教“无父无君”有悖于传 统伦理的做法给予了猛烈的批判。这一史风,在宋代新修成的几部史书中都有所反映。 陈荣照指出,“利用和通过史书来宣扬伦常道德,显然比后来理学家高唱‘三纲五常’ 更能发挥其教育作用,这对于影响一代士风,无疑起了促进的作用”[10];陈寅恪也说 ,“然史论之作者,或有意,或无意,其发为言论之时,即已印入作者及其时代之环境 背景,实无异于今日新闻纸之社论时评。若善用之,皆有助于考史。故苏子瞻之史论, 北宋之政论也;胡致堂之史论,南宋之政论也;王船山之史论,明末之政论也”[3](P2 48)。两位学者的论述,是极为精辟的。面对儒家史书中“佛老之事悉删之”的局面, 佛教史学在宋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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