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非功过颇有争议的人物 世人常说,对一个人的是非功过,死后才能“盖棺论定”。其实这句话是很不确切的。历史上有许多重要人物,“盖棺”之后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还是不能“论定”。翁同和也在此列。他逝世之后,对他的是非功过评论很多,有官方的,也有私家的。可以说有褒有贬、毁誉参半。戊戌以前,翁氏曾得到慈禧的恩宠重用,奖誉有加。1898年6月15日,他突然被勒令“开缺回籍”,罪名是“近来办事多不允协”、“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任枢机之任”,只是因为念其充当帝师多年,从轻发落,把他赶回老家完事。这当然是“欲加之罪”,举朝皆知。变法失败之后,在同年10月21日,慈禧恶狠狠地发出“懿旨”,严惩翁同和,这回的罪名是“授读以来,辅导无方”,“办理诸务,种种乖谬”,“康有为乘变法之际,阴行其悖逆之谋,是翁同和滥保匪人,已属罪无可k3f106.jpg”。结果被处以“著即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不准滋生事端”。如此“罪行”可谓严重,而且是“一贯犯错误”,连一点好处、一点功劳也没有了。原来是赶出朝廷,回家养老;这回是撤职查办,严加管制,不准“乱说乱动”,形同罪犯了。戊戌政变,对朝政可谓风云突变,对翁氏则是身遭横祸。从此,翁氏就以待罪之身,退居山林,直到逝世。到了1909年5月(宣统元年四月),这时翁同和已经逝世五年,而与他恩恩怨怨的慈禧、光绪以及当年的重要同僚和政敌,也大多死去。由于江南官绅的请求和江苏巡抚陈启泰和两江总督端方的奏请,同年7月,清廷批准,为翁氏“开复原官”。到了1914年3月,废帝溥仪在一些前清遗老的要求下,又为翁氏“加恩予谥‘文恭’”。而这时已经是民国三年,清朝早已灭亡三年多了。翁氏死后虽然得到“平反”并得到“文恭”的谥号,但在民国时代而得“清帝”赐给谥号,这未免有些滑稽可笑了。 那么翁氏死后,官私舆论又是怎样评论他的是非功过呢?《清史列传·已纂未进大臣传》的评论是:“以同和前后三十余年,再为帝师,再预机衡,追思讲画之劳,宜在矜全之列”,又说“同和痛于甲午之役,知非变法不足以图存,破格求贤,冀匡时变,惜望治过急,荐举非人。”字里行间,虽有褒扬,但是又留下一个“荐举非人”的尾巴,可谓褒中有贬。而地方性的“官书”《昭常合志》,则说翁氏“立朝数十年,矢诚矢敬,有古大臣风。”就是全面赞扬了。 至于私家著述,对翁氏颂扬赞许和批评谴责的都大有人在。这里略举数例。在颂扬赞许者当中,有代表性的是张謇、康有为、梁启超等人。 张謇是翁氏的得意“状元门生”,被称为“翁门六子”之一。公谊私恩都使张謇对这位知遇座师铭刻难忘。在翁氏被贬逐和逝世以后,他多次表示敬爱、哀悼之情。其中有一首哀悼翁同和的诗中有句云: 吾师世台鼎,而抱漆室忧;万族得所荫,蔼蔼瞻崇邱。 荒鸡涂狸膏,奋欲诛羊沟;吾师力不胜,陆沉到神州。 他是把翁同和视为国家柱石、忧国忧民、公忠体国的忠直贤臣。同时也深为翁氏的政治处境和不幸遭遇深感惋惜。 康有为是由于翁同和的赏识和推荐,才得以成为光绪的股肱和变法领袖的。戊戌政变以后,康氏留居瑞士期间,闻知翁同和死讯,哀伤不已,“望海陨涕”,作“常熟翁公哀词”二首以悼之,其中一首云: 海山凄断海风酸,忽听山颓最痛辛。誉士岂闻才百倍,救公何止赌千身。 萧何能荐登坛将,王猛曾为入幕宾。岂料七年悲党狱,竟成千古痛维新。 康氏另有哀词十二首,现抄其中二首如下: 中国维新业,谁为第一人?王明资旧学,变法出元臣。密勿谋帷幄,艰难救国民。峨峨常熟相,凿空辟乾坤。 恭王忧死日,华夏复生年。一德君臣合,千秋新旧缘。耻为亡国主,誓欲复君权。戊戌当初夏,深谋变法全。足见康有为对翁同和推崇备至,评价极高。 梁启超也是为翁同和所赏识的维新派人物,他在《戊戌政变记》中说,康有为上书请求变法,为守旧大臣所阻,“于时师傅翁同和,兼值军机,性行忠纯,学问极博。至甲午败后,知西法不能不用,大搜时务书而考求之。见康有为之书大惊服,时翁与康尚未识面。先是康有为于十四年奏言日人变法自强,将窥朝鲜及辽台,及甲午大验。翁同和乃悔当时不用康有为言,面谢之。后乃就见康商榷治法,康极陈列国并争,非改革不能立国之理。翁反复询诘,乃益豁然,索康所著之书,自是翁议论专主变法,比前若两人焉。”梁氏此说,对康有为未免有溢美之处,但对翁氏忠君爱国,变法救亡的评论却是符合实际的。 而另外一些人,则对翁同和多所贬词。例如,王伯恭在《蜷庐随笔》中,就借潘祖荫之口,说翁氏“好以巧妙用事,又无知人之才,而欲博公卿好士之名”,甚至说由于翁氏误荐康有为,他的获罪被逐,是因为康有为在光绪面前“任意倾轧,极口诬罔”所致。胡思敬在《国朝备乘》中,则认为翁氏是误国罪人,他说“甲午之战,由翁同和一人主之。同和旧傅德宗,德宗亲政后,以军机大臣兼毓庆宫行走,常蒙独对,不同值诸大臣不尽闻其谋。通州张謇、瑞安黄绍箕、萍乡文廷式等,皆文士,梯缘出其门下,日夜磨励以须,思以功名自见。及东事发,咸起言兵。是时鸿章为北洋大臣,海陆兵权尽在其手,自以海军弱、器械单,不敢开边衅,孝钦以旧勋倚之。謇等仅恃同和之力,不能敌,于是廷式等结志锐密通宫闱,使珍妃进言于上。妃日夜怂恿,上为所动,兵祸遂开。”刘声木的《苌楚斋笔记》则说:“甲午以前,孝钦与德宗意见甚深,德宗困于孝钦尊严之下,久思出人头地,迨至甲午与日本构怨,意欲耀武国外,凭凌母后,轻视日本,颇欲灭此而后朝食。时常熟秉政,误入殿撰之言,亦谓日本不足平,迎合上意,极力主战,后来不克以功名终,未尝不由于此,”王照在《方家园杂咏》中的一首纪事注解中更认为:“甲午之役,翁同和延揽伪清流之浅躁书生文廷式、志锐等,蒙蔽圣聪,多方掣李文忠之肘。军政出于多门,而责胜败于一人。七十老翁,蒙汉奸之恶名,几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势。赖太后干预,变计倚文忠求和,收拾残局。而翁党仍百般诿过,无识之清议,仍暗地潜煽”,“世人以光绪变法与翁同和并为一谈,误矣!”金梁在《四朝佚闻》中亦说翁氏“以帝师而兼枢密,预闻军国,实隐操大权,而周旋帝后,同见宠信,……光绪朝局,系翁一言,同僚议事,偶有不合,翁则怫然,常入报帝,必伸己意,众已侧目”。诸如此类的私人记载和评论,尚有许多。要而言之,不外是说,翁同和挟皇帝以自重,昧于日本实力,误信“清流”书生之言盲目主战;又自恃位高权重,飞扬跋扈,对李鸿章不但掣肘为难,而且暗地煽动亲信,对李进行攻击;更有甚者,他还蒙蔽光绪,乘甲午主战之机,抬高光绪地位,“凭凌母后”。总之,在这些人的笔下,翁同和为了个人揽权,不但主战误国,而且个人品德恶劣。此类评论,大都是谴责翁同和而为李鸿章开脱辩解。偏私之见,溢于言表。倒是翁氏亲信之一的文廷式,在他的《闻尘偶记》中的一段话,还算公允,他说:“翁叔平尚书与余素善,余疏落,要不常相见。然比者以一人而兼任师傅、军机、总理衙门、督办军务处,又领户部,皆至要之职,而犹谓不能办事,又不欲居权要之名,一彼一此,迄无定见,以此召乱,谁能谅之!”这段说得相当含蓄,也未免有与翁氏故作疏远之嫌,其实是对翁氏在责难中隐含着惋惜。翁氏既然有那样一串显赫的官衔和那么大的权力,还说“不能办事”,但是他却未明言翁为什么“不能办事”,这里面显然有不得已的苦衷;而翁氏“不欲居权要之名”,缺乏“定见”,也是造成严重后果的重要原因。 “寓褒贬,别善恶”,这是自从孔子作《春秋》以来中国历史学的一大传统和一大特点。现在所说的“评价历史人物”,也还是这个老传统、老特点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延续。这是一个好传统、好特点,应该在坚持实事求是科学态度的原则下加以充实和发扬。不过对历史人物的“善恶”和“褒贬”,真正做到实事求是、客观公允,也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评论历史人物,是因评论者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不同而“褒贬”各异的。而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以主观偏见忽视客观事实;以个人的好恶代替科学的分析。对某些人物,说好就绝对的好,没有一点缺点和过错;说坏就绝对的坏,没有一点正确可取之处。前面说的一些人对翁同和的评论,就是很明显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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