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口述史学的传统及其前景(3)
三 只要历史学在发展,口述史学悠久的传统就不会被湮灭或阻塞,历史学家总是不断地 “发现”它,运用它,直至现代口述史学运动的崛起,以及口述史学的现代复兴。 我们在这里需略加笔墨,铺陈一下西方史学这一“崛起”前的成绩,“复兴”前的“ 发现”。当代英国著名口述史家保尔·汤普逊有一段话很耐人寻味,他这样说:“历史 学家们对‘口述史’的发现现在正在进行之中,因此不太可能被遮掩住。并且它不仅是 一次发现,而且是一次复兴。它赋予历史学一个不再与书面文献的文化意义相联系的未 来。它也将历史学家自己技艺中最古老的技巧交回到他们手中。”[4](P88) 事实正是这样。口述历史,这种最古老的技巧(方法)自历史学产生后,历史学家对它 的“发现”(实为运用),就不可能被阻滞,它总是处于“现在进行时”中,这从一个方 面,反映了这古老传统的顽强,也说明了历史学的生命力。 在西方中世纪的“黑暗社会”中,基督教神学的史学观念改造了西方古典史学。这时 的史学,不在世俗的书院,而在僧侣的庙堂,编纂历史的多为教士;所叙述的对象,不 在现实的人间,而在空渺的彼岸世界。但古典史学的口述史传统却在中世纪仍得以一脉 相传。如被称作“英国历史之父”的比德,就是这样一位学者。从他留传至后世的《英 吉利教会史》来看,在那里除留有丰富的文献资料外,也包含了可观的口述史料。在大 多数的英格兰地区,由于文献资料匮乏,他总是想方设法搜集口头传说,并对这些资料 加以佐证。“我决不愿意让我的子孙后代读到谎言。”[5](P3)这是这位生活在7世纪后 期的“英国历史之父”的临终遗言,也是一位富有求真精神的历史学家的心声。比德对 于他所叙述的事情,不管是普通的还是非凡的都尽可能地提供第一手资料;倘若缺乏第 一手资料,如果材料的来源除了一般的口头证据外,他就会坦率地承认这一点。不管怎 样,口述资料与口述史的写作方法始终是与这位历史学家结伴的。 至西方近代,这一传统仍在延续,如伏尔泰,这位被称作“理性主义史学之父”的史 家,自然厌恶口头传说的“荒诞不经”;但令伏尔泰高兴的是,那些“预兆、奇迹和幻 象现在被送回到寓言的领域中,历史需要受到哲学的启蒙”,换言之,他要把“哲学的 明灯”引入到精芜杂沓的历史档案库中,因此,他写的历史著作,决不排斥口述史料, 包括他的传世名作《路易十四时代》,口头证据是该书一个必不可少的资料来源。 到了19世纪,我们可以举出更多的历史学家对口述史“发现”的范例,这里略写几位 :一是英国历史学家马考莱(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l,1800-1859),他的名著《 英国史》是19世纪用英语写作的最著名、最畅销的作品。在这部著作中,马考莱浓墨重 彩描述了社会下层的人们的生活,为了写好这些人,他充分运用了来自坊间的调查、回 忆录、日记、民谣、寓言、诗歌和小说等多方面的资料,其中口述史料占优。无怪乎他 的书能在坊间行销一时。口述资料所具有的生动性等特点,在马考莱那里有着很明显的 反映。另一是法国历史学家米什莱(Jules Michelet,1798-1874)。这位“法国第一位 伟大的人民史学家”,以其《法国大革命史》这样一部“把自己融化在当年的那个革命 环境中”的名作而享誉后世。他对口述史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和偏爱。他这样说:“当 我说到口头传说时,我指的是民族的(national)传说,它仍然普遍地分布在人民的口头 上,它在为每个人所言说与重复,农民、城镇居民、老人、妇女、甚至儿童;如果你在 夜晚走进一家乡村小酒店,你就能够听到它;你可以这样来收集它;你发现一位过路人 在路旁休息,于是你开始和他攀谈起来,先是谈到下雨的天气,然后是季节,然后是食 物的高昂价格,然后是皇帝的时代,然后是大革命时代。”[4](PP25-26)米什莱的卓越 ,在于他对历史充满着一种赤诚之情,这种赤诚之情在他那里已化作一种取之不竭的动 力,这种不竭的动力转换成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这种有效的方法演绎成一种他所笃信 的史学理念,为此,他整整花了10年时间来搜集口述资料,他的名言:“历史是民族的 史诗”,将与他对历史学的贡献而永远为后人所传颂。 在这里,我们要特别提到马克思与恩格斯。作为历史学家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他们不 仅在创立唯物史观、推动史学革命的进程中,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可贵的是,他们 在自己的翔实与严密的作品中,也乐于汲纳口述资料,运用口述史的方法。这就是“既 依赖于他们自己的直接经验,也依赖于来自他们的无数通信者与访问者书面的或者口头的报告。”[4](P46)如马克思的不朽之作《资本论》。在这部宏著中,马克思除大量地 引用古典文献资料外,还征引两类资料:一是当代经济和政治理论及对它们的评论资料 ,另一是来自报纸、议会蓝皮书以及当代发生的一些生动的趣闻轶事。显然,在这里马 克思使用了不少已经出版的口头材料,藉以帮助他的论证。又如,恩格斯为了写作《英 国工人阶级的状况》,曾作了不少调查访问,以搜集民间的口述资料。1842年,他在曼 彻斯特曾作过很深入细致的调研工作,对当时英国工人阶级“充满了无穷的贫困、绝望 和饥饿”[6](P281)的状况,有着很切身的体会。很难设想,这部著作只是关在书斋、 依靠那时官方的文献资料就能写得出来的。 19世纪以降,史学研究与世变桴鼓相应,西方史学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有“历史学的 世纪”之称。在乐观主义的时代背景与科学主义大兴的学术氛围下,历史学家对“科学 的历史学”的追求甚笃,在这种情况下,兰克的客观主义史学大盛,他所标榜的“如实 直书”,注重原始史料,尤其是刻意觅求官方的档案文献资料,以及他的内证(Internal Criticism,论证史料的价值)和外证(External Criticism,鉴别版本)相结 合的考订方法,构成了他的客观主义史学的基础。对此,他这样说:“历史向来把为了 将来的利益而评论过去、教导现在作为自己的任务。对于这样崇高的任务,本书是不敢 企望的。它的目的仅仅在于说明事实发生的真相而已。”[7](P57) 在这种史学理念及时代风气下,口述史学的传统受到了阻滞,口述史料被排斥,被降 为民俗与神话一类而不能入流,以至于“到了19世纪中期(兰史客观主义史学大盛之时 --引者注),使得一位伟大的历史学家更有可能在毋需使用任何‘活的文件’(即口述 史料)的条件下进行写作。”[4](P56)于是就有了法国史家古朗治(Fustel deCoulanges,1830-1889)的名言:“不是我在写历史,而是史料通过我在陈述它自己。 ”[8](P9)这里的史料即兰克及其学派所主张的文献资料,而主要是指官方公布的档案 文献资料。 由此可以看出西方史学发展的复杂轨迹,它既使史学向着前进的、科学的方向迈进, 与此同时,它又与此相背离,向着如口述史家保尔·汤普逊所说的“最古老的技巧”( 即口述史方法)相背离的方向迈进。正是在这种进步与背离的双重变奏中,口述史学因 时代的机缘而迎来了复兴的年代,而西方史学(其实岂只是西方史学)正是在这样曲曲折 折的过程中不断地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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