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科学”到“科学化” 从中国现代史学建设的整个进程看,“科学化”无疑是最具感召力的一种趋势。 在中国传统学术中,本无“科学”之概念。晚明时,徐光启借用儒家经典特别是宋明理学的“格物致知”理念,称传教士利玛窦等带来的西学中有“格物穷理之学”,自此,“格致”二字始有了与今日“科学”相近的涵义。进入近代以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仍多以此指称来自西方的科技知识,如格致书院、《格致汇编》、格致科等。至1897年康有为编《日本书目志》,在“理学总论”(注:此理学包括物理、化学、天文、气象、地质、博物、生物、人类、动物、植物、哲学、论理、心理、伦理诸学。见《日本书目志》卷二“理学门”。)中收录《科学入门》、《科学之原理》等书目,由是“科学”这一新名词遂从日本引入国内,至20世纪初,日益流行,逐渐取代了“格致”一词的原先地位。(注:关于“科学”概念在国内的传播及其含义的变化过程,请参见樊洪业:《从格致到科学》,《自然辩证法通讯》1988年第3期。) “科学”一词在日本的出现,初义为“分科之学”,亦即“学科”之意。稍后则用以统称西方的学术技艺。其在中国,最初的内涵大致亦不出此范围。如1900年,杜亚泉在《<亚泉杂志>序》中称其旨乃在“揭载格致算化农商工艺诸科学”(注:杜亚泉:《<亚泉杂志>序》,《杜亚泉文选》,华东师范大学1993年版,第2页。)。王国维的《欧罗巴通史·序》则谓:“凡学问之事,其可称科学以上者,必不可无系统。系统者何?立一系以分类是已。分类之法,以系统而异。”(注:王国维:《<欧罗巴通史>序》,《王国维遗书·静庵文集续编》;案,此文作于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当1901年初。)严复的说法,界限似乎要严些,主张“凡学必有因果公例,可以教往知来者,乃称科学”(注:见王栻主编:《严复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25页。)。而就当时学术界的一般认识而言,其对“科学”实多持一种广义的见解,即认为“凡智识之分别部居,以类相从,井然独绎一事物者,皆得谓之科学”(注:任鸿隽:《说中国无科学之原因》,《科学》第1卷第1期,1915年。)。在不少人看来,“科学”不仅是指自然科学,也覆盖了社会学、经济学等社会科学,甚至与史学、文学也有密切的关系。王国维在为樊炳清译《东洋史要》所作的序中即指出:“自近世历史为一科学,故事实之间不可无系统,抑无论何学,苟无系统之智识者,不可谓之科学。中国之所谓历史,殆无有系统者,不过集合社会中散见之事实,单可称史料而已,不得云历史。”(注:见[日]桑原隲藏著、樊炳清译:《东洋史要》,东文学社1900年印本。)汪荣宝编《史学概论》也说:中国传统史学“不过撮录自国数千年之故实,以应用于劝善惩恶之教育,务使幼稚者读之而得模拟先哲之真似而已”。故至多只是一种叙述,“而未能完成其为科学之形体。就此众多之方面与不完全之形体,而予以科学的研究,寻其统系而冀以发挥其真相者,是今日所谓史学者之目的也”。(注:汪荣宝:《史学概论》第一节“序论”,见《译书汇编》1902年第9期。)1911年,王国维还对“科学”与史学及文学的关系作了这样的解释:“凡记述事物而求其原因、定其理法者,谓之科学;求事物变迁之迹而明其因果者,谓之史学;至出入二者间而兼有玩物适情之效者,谓之文学。然各科学有各科学之沿革,而史学又有史学之科学(如刘知几《史通》之类)。若夫文学则有文学之学(如《文心雕龙》之类)焉,有文学之史焉。而科学、史学之杰作亦即文学之杰作。故三者非斠然有疆界。”(注:王国维:《国学丛刊·序》,《王国维遗书·观堂别集》卷四。)他认为即使是文学,也存在着研究其学科自身特点和理法的“科学”层面。 “五四”时期,科学思潮的蔚然勃兴,使越来越多的人认定,随着科学的进步,“举凡一事之兴,一物之细,罔不诉之科学法则,以定其得失从违”。(注:陈独秀:《敬告青年》。)陈独秀还强调:“今后我们对于学术思想的责任,只应该把人事物质一样一样地分析出不可动摇的事实来,我以为这就是科学,也可以说是哲学。”(注:陈独秀:《答皆平》,《新青年》第9卷第4号,1921年。)在此类信念的主导下,推进史学科学化的呼声显得更趋强烈。 这种“科学化”,就其学术建构的观念层面看,主要在于确立各学科知识结构的系统性、治学的客观理性精神及其方法的严密性,强调惟“有系统之真智识”,才可称为科学;科学的态度,首在“尊疑”和“重据”(注:分别参见梁启超:《科学精神与东西文化》,《时事新报》副刊《学灯》,1922年8月;李大钊:《史学要论》,北京师范大学史学研究所1980年影印本,第52页。);而方法的科学化,则尤居于核心的地位,“因为研究学术的最正当的方法就是科学的方法,所以科学--广义的科学--就是合法的学术”,中国古代的学术思想,虽含有某些科学因素,但由于未经科学方法的处理,仍多为一种“杂乱无章的零碎智识”,故“只可以算得未成形的科学”。(注:毛子水:《<驳“新潮·国故和科学的精神”篇>订误》,《新潮》第2卷第1号,1919年10月。)这正是“五四”一代新学者,如梁启超、陈独秀、李大钊、胡适、傅斯年等亟亟于宣传并从事科学方法建设的用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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