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起,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入侵不仅打乱了中国社会的发展进 程,也打断了正常的学术研究,在这国家和学术的危难时节,史学领域呈现出一种与以 往不同的新的研究趋势,各家各派的史学家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转向中国通史的研究与 撰写。探讨这一学术现象产生的原因,考察此期通史撰述的特点,将有助于深入考察史 学与时代的关系问题,有助于我们认识通史编撰的重要意义,充实、深化通史编撰理论 与编撰形式,进而从整体上更为准确地把握20世纪中国史学的发展特点。 一孕育通史编撰的时代和学术土壤 为什么在抗日战争那个战火纷飞、学者颠沛流离的年代,却产生了如此众多的通史著 作?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有助于我们认识史学的功能及通史编撰的意义。依笔者浅见,在 国家遭受异族入侵的危难时期,一方面,国人渴望从中华民族灿烂辉煌的历史中汲取力 量、得到启示、增强抗战必胜的信念,这是时代与社会对历史学的客观需求;另一方面 ,史学家为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所驱策,把著史视为书生报国之要道,这是史学 家主体的自觉。正是这两方面的有机结合,促成了中国通史的撰述与研究在抗战时期形 成高潮。 在亡国灭种的生死关头,救亡图存成为时代的主题,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纷纷寻 求济世之良方、探索报国之途径,史学家的选择是--著史以激扬民众的爱国热情,而 最能激发民众爱国热情的,大家公认是中国通史。据陶希圣回忆:1931年傅斯年担任中 央研究院史语所所长,同时主持北京大学历史系,九一八事变爆发,北平图书馆召开会 议,傅斯年在会上慷慨陈词,提出国难当头“书生何以报国”的问题,大家讨论的结果 之一就是编著一部中国通史(注:《傅斯年全集》第七册,台北联经出版社1980年版, 第286页。)。邓之诚同样认为通史编撰意义重大:“二千年来外患未尝一日或息,轩黄 胄裔,危而复安,弱而能存,灭而再兴者,何莫非由群力群策得来?其艰难经历,非史 事何由征之?故欲知先民缔造之迹,莫如读史,诚欲读史,莫如注重事实,先编通史”( 注:邓之诚:《中华二千年史·叙录》,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页。)。编著中国通史 之所以成为史学家报国的首选,是因为通史贯通古今的叙事方式最宜于完整地回溯过往 的历史,从辉煌中汲取力量,增强民族自信心与凝聚力,于衰败中总结教训,备现实之 参考,尤其在民族危亡之际。如张荫麟所说:“我们正处于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转变关 头,……在这时候,把全部的民族史和它所指向道路,作一鸟瞰,最能给人以开拓心胸 的历史的壮观”(注:张荫麟:《中国史纲·自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缪 凤林在流离颠沛中看到祖国大好河山的壮美,联想到祖先昔日的辉煌,民族自豪感被深 深地激发,不禁感到:“我国族之蕴藉,若是其宏硕,宅居之山河,若是其壮美,经历 之年岁,若是其悠久,余忝居讲席,当此神圣抗战之会,既不获执干戈以临前敌,苟对 我先民盛德宏业,犹弗克论载,罪莫大焉”,因此开始撰述《中国通史要略》,目的在 于“就我国族所以开拓广土团结众庶及历久长存之本原,与政治文化社会各种变迁之荦 荦大者,略述其根柢与趋向,以饷学子”,同时也把它看成“书生报国之一端”(注: 缪凤林:《中国通史要略》第一册,国立编译馆1943年版,第1页。)。不能拿起枪奔赴 战场,便应拿起笔书写历史,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不啻为民族的罪人,这是一种 怎样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史学家、这样的知识分子,我们的国家能够 从屈辱中走出,创造新的辉煌!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顾颉刚对通史撰述的重视。以考辨古史起家、努力探求历史之“真 ”的顾颉刚,抗战时期的工作重点也随时代主题的转变由求真转向了致用:办《禹贡》 倡导地理沿革史的研究,并关注边疆史、民族史;深入西北考察教育、民族状况;身处 西南,在《益世报》创办《边疆》周刊,致力于边疆研究,等等,而其中一项为顾氏悬 为理想的工作即是中国通史的创作。顾颉刚看到社会对中国通史的迫切需求:“这数十 年中,我们受帝国主义者的压迫真够受了,因此,民族意识激发得非常高。在这种意识 之下,大家希望有一部中国通史出来,好看我们民族的成分究竟怎样,到底有哪些地方 是应当归我们的”(注:《禹贡》半月刊发刊词,1934年3月。)。由于对民族问题有深 切的体会,他立志打破以汉族为本位的通史编撰格局,创作一部以全体中华民族的活动 为中心的通史,从历史上证明中华民族不可分离,从文化上证明中华民族为一个相互融 合的大集团(注:参见顾潮:《历劫志教终不灰--我的父亲顾颉刚》,华东师范大学 出版社1997年版,第196页。)。纵观顾氏的学术生涯,似乎中国通史的创作仅为一高悬 之理想,缺乏实际的行动,其实不然,他殚精竭虑致力于地理沿革史的研究正是为了给 中国通史的撰述打下牢固的基础,顾氏曾明确表示,禹贡学会和食货学会两个专门史的 研究团体,“所研究者虽为部分之中国史,而实际不啻为中国通史筑一坚固之基础”( 注:《禹贡学会募集基金启》,《禹贡》半月刊第4卷第10期,1936年1月。),在此, 顾颉刚由专致通的治学路径、以中国通史为最高目标之意表露无遗。在研究过程中,我 们惊奇地发现,当时如顾颉刚、陶希圣、钱穆、张荫麟一般在专门史领域卓有建树的史 学家,居然都把撰写一部出色的中国通史引为理想,作为毕生追求的目标。由此看来, 专与通是两种不同的治学方法,对于历史研究来说,二者不可或缺,互为依存,专是通 的基础,而治专史者具有通识则可达到更高境界,卓有建树的史学家无不走的是专与通 结合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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