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编著通史所宜采用的体裁,周谷城认为:已有的史书体裁--纪传体、编年体、 纪事本末体,甚至包括新体章节体,都是破坏历史完形的,因此不适宜编著通史。纪传 体破坏历史自身之完整之处在于:常把完整之事分散于不同的纪或传中;将同一时期同 作一事之人不合并叙述;分类以叙事。编年体按时间前后排比事情,然而同一年或同一 月所发生的事情,彼此间未必有不可移易的关系,一件事情之产生、发展、完成,又未 必在同一时限之内,往往有隔越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按年排比必然将一事分散,历史的 完整性亦不能保。纪事本末体的长处有二:一则不为人物所拘,以事件为叙述对象,较 为接近人类过去活动之义;二则因事命篇不为常格,破坏历史自身之完整处较少,然而 《通鉴纪事本末》一书有着明显的缺点:一,事情与事情之间或篇与篇之间没有联系; 二,每一事情之内,或每一篇内,没有分析;三,未能充分表现人类过去之活动。对于 为20世纪多数通史所采用的新体--章节体,周氏更是表示出不满,认为“就史料,或 个别的史事,或典章经制之分类排比而言,此体为最进步;若就历史自身而言,则最能 破坏历史自身之完整者厥为此体。此体通行,只见动的历史化成静的史料;只见历史之 完形化为史料之分类排比。致读者只看见条理系统井然的史料,看不见活跃而完整的人 类活动”(注:以上引文皆见周谷城:《中国通史·导论》,开明书店1940年版。)。这 样看来,似乎没有可供周氏选取的体裁,那么他的《中国通史》又采用了何体呢?将在 下一部分论述。 张荫麟主要探讨了通史选材的标准和用以组织材料的范畴。首先,张氏归纳出“今后 写通史的人所当自觉地,严格地,合并采用的”选材的五条标准:“新异性的标准”, 即事物的特殊性,包括时空位置的特殊性和内容的特殊性;“实效的标准”,即“史事 之直接牵涉,和间接影响于人群的苦乐愈大,则愈重要”;“文化价值的标准”,“所 谓文化价值即是真与美的价值。按照这标准,文化价值愈高的事物愈重要”;“训诲功 用的标准”,“所谓训诲功用有两种意义:一是完善的模范;二是成败得失的鉴戒。” 关于这条标准,张荫麟特别指出,“旧日史家大抵以此标准为主要的标准。近代史家的 趋势是在理论上要把这标准放弃,虽然在事实上未必能彻底做到”,按照他的意见,这 条标准在通史里要被放弃,不是因为历受不能有训诲的功用,而是学术分工的需要;“ 现状渊源的标准”,即详近略远的原则(注:张荫麟:《中国史纲·自序》。)。许冠三 对张荫麟提出的“笔削”标准极为推崇,称“荫麟对新史学最具体而又最重大的贡献, 无疑应推通史取材原理的发明”(注:许冠三:《新史学九十年》(下),香港中文大学 出版社1986年版,第65页。)。其实,几乎所有史家在通史编撰时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 是史料的抉择去取问题,很多人也会在自序中简单表白自己的处理方法,但是很少有人 像张荫麟这样从历史哲学的高度加以总结,所以张荫麟的工作确是开创性的。 如何把根据以上标准选取出来的大量史实组织成一系统,张荫麟提出应据两个范畴: 因果的范畴和发展的范畴,其中发展的范畴又包括三个小范畴:定向的发展、演化的发 展、矛盾的发展。他指出:因果的范畴是“一个组织体对于另一个组织体的动作,或一 个组织体对其自然环境的动作,或自然环境对一个组织体的动作或一个组织中诸部分或 诸方面的交互动作。而发展则是一个组织体基于内部的推动力而非由外铄的变化。故此 二范畴是并行不悖的”。发展的范畴下的三个小范畴都“是一种变化的历程”,但有所 不同。所谓“定向的发展”指“诸阶段互相适应,而循一定的方向,趋一定的鹄的者” ;“演化的发展”指“在其所经众阶段中,任何两个连接的阶段皆相近似,而其‘作始 ’的阶段与其‘将毕’的阶段则剧殊。其‘作始’简而每下愈繁者谓之进化,其‘作始 ’繁而每下愈简者谓之退化”;“矛盾的发展”指“肇于一不稳定组织体,其内部包含 矛盾的两个元素,随着组织体的生长,它们间的矛盾日深日显,最后这组织体被内部的 冲突绽破而转成一新的组织体,旧时的矛盾的元素经改变而潜纳于新的组织中”。张荫 麟所讲“定向的发展”实指历史发展的总方向;“演化的发展”指在历史总体进化的大 方向下有局部的、阶段性的特例,历史的演化是有阶段性的;“矛盾的发展”指矛盾对 立面的斗争,这些认识与唯物史观有相通之处,尤其是“矛盾的发展”的论述,讲出了 矛盾双方由量变到质变的发展过程,十分接近唯物史观。至于这四个范畴的适用范围, 张氏主张最好能“兼用无遗”,以期尽可能丰富地表现历史。 周谷城的历史完形论和张荫麟的“标准”和“范畴”在强调历史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上 认识一致,而二人在通史写作中都贯彻了这一认识,注意各章节之间的联系,使之共同 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张著每节为一独立事目,给以相当透彻的叙述,同时节与节之间 又有密切联系,节中、节与节之间往往有承上启下的过渡句,既适时总结上文,以使读 者明了,又恰当引出下文,表明上下之联系。周著亦同样,这是理论指导实践的典型例 证。 三史观多样、史体丰富 在抗战时期纷纭复杂的政治环境下,由于各家各派史家所持历史观的不同,他们对中 国历史的理解和诠释自然有很大差异,相应地,所采用的编撰形式也不尽相同,加之各 书面向的读者群、提出的著述旨趣各不相同,因此,这一时期的通史著作不仅数量众多 ,而且面貌各异、异彩纷呈,这正显示出抗战时期中国史坛的勃勃生机。 以唯物史观为指导的通史著作相继问世,用科学的理论对中国历史做出全新阐释,产 生了极大的影响,可谓独领风骚。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范文澜、翦伯赞、吕振羽的通史著 作,用马克思主义社会形态学说解释中国历史,把几千年的中国历史划分为原始社会、 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诸阶段,揭示了社会发展的本质和规律性;以经济因素为历史变动 的决定因素;肯定劳动人民是历史的主人;把以往的全部历史视为阶级斗争的历史,描 写被统治阶级的苦难,揭露统治阶级罪恶,这是其共同之处。同时,因为写作背景和写 作目的的不同,这三部中国通史又各具特点。范著是范文澜于延安受中宣部之托,为干 部补习文化所编,拟定的编写原则是:简明扼要、通俗生动;揭露统治阶级罪恶;显示 社会发展法则;略前详后、全用语体(注: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序》及《关于(中 国通史简编)》,见《中国通史简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翦著诞生于重庆 ,时值皖南事变后一片白色恐怖,中共中央指示重庆的进步学者:“形势不利于大规模 地搞公开活动,但这也是一个机会。有研究能力的人,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坐下来搞 点研究,抓紧时间深造自己,深入研究几个问题,想写什么书,赶快把它写出来”(注 :侯外庐:《韧的追求》,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114页。),因此,《中国史纲》一、 二卷重在突出学术性,在唯物史观指导下,最大限度地使用了考古发掘和古文献资料讲 述先秦和秦汉的历史。而吕著从名称即可看出其最大的特点在于“简明”,此书是为一 般自学青年及中学与大学一二年级学生而写,简明通俗。如对远古及商周历史的讲述, 用众所周知的传说故事为题,以传说所反映的历史内容结合考古发现把握当时的社会轮 廓。作者自称该书写法与以往的中国通史颇多不同,最重要的有:“第一、我是把中国 史作为一个发展的过程在把握。第二、我注重于历史的具体性,力避原理原则式的叙述 ,和抽象的论断。第三、我尽可能顾照中国各民族的历史和其相互作用,极力避免大民 族中心主义的观点渗入”,并认为这几点应作为“写通史的基本观点”(注:吕振羽: 《简明中国通史·序》,生活书店194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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