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术发展所提供的条件来看,自20世纪初到三十年代,无论是指导历史研究的理论 ,还是历史研究必不可少的史料,都极大地丰富、进步了,各种专门史的研究日益深入 ,这一切都为中国通史的编撰提供了更为完备的条件。顾颉刚1936年前后曾称当时为“ 历史观念极发达,历史学者日众多,而中国通史的创作渐有希望的时候”(注:《谭其 骧来信之“编者按”》,《禹贡》半月刊第4卷第7期,1935年12月。)。张荫麟也于194 0年指出:“就中国史学的发展上看,过去的十年来可算是一新纪元中的一小段落;在 这十年间,严格的考证的崇尚,科学的发掘的开始,湮没的旧文献的新发现,新研究范 围的垦辟,比较材料的增加,和种种输入的史观的流播,使得司马迁和司马光的时代顿 成过去;同时史界的新风气也结成了不少新的,虽然有一部分还是未成熟的果。……在 这抱残守缺的时日,回顾过去十年来新的史学研究的成绩,把他们结集,把他们综合, 在种种新史观的提警之下,写出一部新的中国通史,以供一个民族在空前大转变时期的 自知之助,岂不是史家应有之事吗?”(注:张荫麟:《中国史纲·自序》。)翦伯赞则 呼吁以科学理论为指导的中国通史的问世,“关于中国通史,除日本历史家森谷克己的 《中国社会经济史》、佐野袈裟美的《中国历史读本》、苏联历史家沙发诺夫的《中国 社会形势发展史》、拉狄克的《中国革命史》、马扎亚尔的《中国农村经济》等似是而 非的著作外,我们还没有看见一部相对正确的中国通史”(注:翦伯赞:《历史哲学教 程·序》,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5-6页。)。诚然,唯物史观传入中国已数十 年,然而还不曾有一部用唯物史观来解释中国历史的通史著作,马克思主义史学家担负 着时代的重任。 无论是社会的客观需要,还是史学家的主观自觉,对中国通史编撰提出的要求都是“ 新”,虽然对“新”的主张各不相同,新史观、新材料、新体裁、新见解、新史家,等 等,但都体现出史学家改革创新的探索精神,这正是史学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 二对通史编撰理论的探讨 抗战时期形成的通史撰述高潮,在客观上需要对通史编撰理论有进一步的探讨,而此 时对通史编撰理论有深入阐发的当属周谷城和张荫麟二人。由于二人皆有深厚的西学素 养,故而能把以往史家在编著过程中不自觉运用的原则加以提炼总结,从历史哲学的高 度来阐释通史编撰之理论。 周谷城的通史编撰理论是以其历史完形论为基础的,周氏的历史完形论受到的关注不 多,而且解放后周氏《中国通史》的修订版基本删去了具体论述,只保留了很少一部分 观点,因此有必要作一较为详细的介绍,其基本观点如下: (一)史料史观非历史。史料是历史的片段,从片段的史料中可以发现完整的历史,但 完整的历史决不等于片段的史料,同样,史观也不是历史,史观只可视为历史的看法, 以史观为指导从史料当中寻找历史是可以的,但史观决不是历史自身。 (二)过去活动为历史。历史是人类过去的活动,但截至今日为止,“所有历史书籍都 不着重这一点,甚至完全遗漏这一点。于是历史书籍中所见的只是记事文字之摘录,或 典章制度之说明,或个别史料之排比,而不是过去活动之显现。换言之,史书中所见只 是静止而不是活动。”此中原因或出于“无意的忽略”,或出于“有意的主张”,其中 “无意的忽略”包括:忽略活动之自身与活动之记述的区别、活动之自身与活动之成果 的区别、活动之自身与个别的史料的区别;“有意的主张”最明显的表现则是,有意略 述朝代之交的剧烈变动情形,以静止为叙述的对象,不以活动为叙述的对象。以往史书 在体裁形式上所采用的分类和分朝的叙述方法,最易把活动的历史变为静止的历史。 (三)历史自身之存在。“所谓历史学,也不过是研究人类过去之活动,分解此活动之 诸种因素,寻出诸种因素间必然不可移易之关系,从而明白此活动之自身而已”,因而 ,研究历史“始终应当追随着维护着它那客观的独立存在,不应当将此客观的独立存在 化为主观的”。这里,周谷城特别指出,中国传统史学中源远流长的资鉴说,导致历史 之客观的独立存在无法维持。历史完形论与资鉴说的不同之处在于:“资鉴说不惜破坏 历史之客观的独立存在,摘取个别的先例,以作今人的训条;完形论则务须维护历史之 客观的独立存在,明了历史之自身,以增今人的知识。一则治史以受训,一则治史以求 真;一则把历史当作一种供我们摘取先例的宝库,一则把历史当作客观的独立存在,应 该从正面研究的东西”。 (四)历史自身之完整。这一点是接着上一点说的。资鉴说摘取个别先例作今人的训条 ,这个先例既是存在的,似乎不应该说资鉴说破坏历史之客观的独立存在,这就要区分 历史自身之部分与历史自身之全体。“目的在摘取先例以资鉴,则任取今人所需要之部 分便可以,若目的在阐明历史之自身,则非着重此自身之全体不可。”周氏始终认为历 史科学在许多地方是同自然科学一样的,“自然科学固然要寻出事物之诸现象间不可移 易的关系,始得谓之认识了该事物;历史科学亦必分析人类过去活动之全体的诸因素, 寻出诸因素间不可移易的关系,始得谓之认识了历史。” 基于这些认识,周谷城主张编纂通史最基本的要义是维护历史之完形,必须注意的是 :通史并非专史之和;通史的对象为活动;选材以历史自身为标准;行文以说明史事为 标准;标题以符合内容为标准。周氏特别强调所选之材料应为历史自身之一环,编著通 史应揭示各环之间的联系,显示历史自身之完整性。“倘所选之材料不是构成历史自身 之一环,或是一环,而移易了地位,以致与前后各环间的必然不可移易之关系或因果关 系,被打断了,则文字无论如何优美,终亦不能显示其所应有之效用。”很多通史著作 每一章每一节都是孤立无援的,前后全无联系,历史之完形不可得,读者自然没有深刻 的印象。历史之完形是周氏欲极力维护的,其《中国通史》也确实很好地贯彻了这一理 论,注意各章节之间的联系,共同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是周氏通史的突出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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