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学术史视野下的史学史研究
学术的发展,是一个专科研究与总括研究互辅、互动的进程,20世纪至今,学科门类的分野日益精细,乃至有了一级、二级、三级学科的梯形层次。百年来各个专门学科的长足发展,呼唤学术史总括性研究的重新开展。然而,时下更重要的是:应当以学术史的视角和价值尺度认真总结各个专门学科的发展历程,将专门学科的研究置于学术史的视野之下予以审视。对历史学科的发展历程的系统研究,可以称为“历史学科学术史”,它应当是史学史在学术史视野下的强化与扩充。本文拟从学术史的研究规范、历史学科学术史的建设、以及历史学的健康发展等几方面问题,提出个人的思考和建议,以就正于史学界的时贤。 一、学术史与专门学科的研究 顾名思义,学术史所要研究的是整个学术事业的发展状况,而所谓“学术”,乃是人们针对各种专门的问题,以追求认识的正确性、深刻性、创新性为目标的研讨过程及其成果,它以较为系统的理性见解实现于社会。学术的根本精神是摈弃盲从、迷信和狭隘短视的趋利观念,自觉地追求理性认识的真理性、创新性,批驳谬误、贬抑平庸。因此,学术史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总结理性认识逐步深化、日趋真确与形成体系的发展历程,彰明各个历史时期创新性的研究成果,评析学术事业的社会影响与发展的方向,分析某种可能存在的误区,特别是要清算因盲从、迷信与追逐某种直接利益而伤害学术真理性的倾向。学术史的研究应当具有鲜明的批判性、总结性。 总括性的学术史的研究,不但综合总结各专门学科的学术成果,而且要探讨各门学术发展中的内在联系,因而具有更宽阔、更全面的学术视野,可以克服单科专业眼光的局限性。学术上的分门别类,是随着社会文化的发展逐步进行的,近现代的专门学科形成之后,有力地推动了学术事业的进步,但各门学术在知识、方法上是密切关联的,在发展进程中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如果专门学科的研究在沿着自己关注的问题纵深探讨之时,过分囿于专业畛域而忽视了各门学术间的联系,则可能出现认识的轻重失宜、讹误或疏漏。就历史学的研究而言,应当从哲学、文学、文献学等多种视角审视资料,检验结论,同样,其他学科也应当注意应用历史学的资料、成果和研究方法。例如在众多的中国思想史、哲学史著述中,皆论述了西周初产生怀疑天命的思想观念,但未能论及其来自于“殷鉴”的思考,即通过历史鉴戒的思考才导致天命转移、“敬德”、“保民”等观念的产生。“殷鉴”的思想“对中国文化特征的形成具有不可磨灭的影响,造成历史认识与政治文化结成密不可分的联系,积淀为凡事从以往历史中寻求根据、经验与教训的思想模式。”[1]东晋的学者孙盛,因为在《与罗君章书》[2](卷五)中反对“神不灭论”,提出“形既粉散,知亦如之”,而被思想史、哲学史的研究者认定为无神论思想家,现《辞海》条目上即依此评断。事实上,孙盛更是一位著述宏富的史家,他的史著《魏氏春秋》、《晋阳秋》虽已久佚,但仍有大量内容存于《三国志注》、《北堂书钞》、《太平御览》等的引述之中,其中充满天人感应、灾祥符瑞和鬼神显现之事(注:详见乔治忠《孙盛史学发微》,载《史学史研究》1995年第4期。),可见孙盛的鬼神迷信观念十分浓重,他反对的仅仅是佛教的灵魂不灭之说,但决不是什么无神论者。这说明史学研究可以补正思想史、哲学史的研究,有时,这种补正是十分必要的。 司马迁《史记》打破传统的编年史格局,写成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视野广阔,内容弘博,分类述事,文采飞动。对于《史记》产生的历史背景及其引用、参考的史籍,史学界作过很多的研究,然而却长期忽略了司马迁对西汉司马相如等人所作大赋的格外钟爱,忽略了汉代大赋在当时的重大文化影响,忽略了大赋那“赋家之心,包括宇宙,总览人物”[3](卷三)的恢宏气度、归类铺叙的写作方法、夸张渲染的文笔风格对《史记》创作的启示。中国古代官方修史形成制度,这无疑是中国史学史上最显著的特点。然而古代官方修成一代正史之后,便不再注意保存原始档案资料,甚至主动销毁之,致使明朝之前的实录都未能留存,对比西方尚保存许多罗马帝国时期的原始档案,是为中国史学意识和文化传统上的一个缺陷。这说明研究中国史学,需要掌握和联系一些文学史的重要知识,也需要具备文献学、档案学的眼光,还需要与外国史学作客观的比较。 上述实例说明:开展学术史的研究,提炼、综合、概括和评析各个专门学科的成果,应该成为当前学术发展的重要内容。但高质量的学术史的研究并非易事,自梁启超与钱穆各自撰著不同风格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以来,不仅系统的中国学术史专著数量甚少,而且关于学术史的研究范围、研究方法、内容体系、撰著结构等基本理论问题,也没有进行过认真的讨论。因此,为了给总体性学术史研究奠定牢固的基础,其一是要进行学术史基本理论和基本规范的探讨,其二是要作好各个专门学科的学术史研究。因此,倡导综合各个学科总的发展历程的学术史研究,不是包揽和弱化各种专门史的发展,恰恰相反,是需要加强各专门学科史,而且将之与总括性学术史有机地结合起来,构成活跃的、互相开放、互相吸纳方法与成果的网络。 学术史的研究规范,就是在审视以往的学术历程之中,贯彻学术的根本精神。至于专门学科的学术史,是否完全等同于哲学史、经济学史、文学史、史学史等久已有之的专史呢?从一般意义上看,上述专史确与专门学科的学术史概念一致,但这里所要强调的是:应该以学术史建设的角度对专史的研究予以整合和扩充,这种整合和扩充,一是对每一专门学科史研究皆置于整体学术史的视野之下;二是开展专门学科内部分支专业、甚至重要专题的学术史清理。历史学是综合性强、内涵丰富、分支较多的学科,也是学术发展比较成熟的学科,因而深入进行总括与分支相结合的历史学科学术史研究,尤其必要。这就是说:第一,以学术史的眼光和要求强化史学史的研究;第二,对历史学内的各个断代、各个分支如先秦史、秦汉史……明清史、近现代史、政治制度史、思想史、专门史等等的学术发展历程,皆作系统的清理和研究。二者密切结合,即构成历史学科学术史的研究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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