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黄宗羲之前,已有名为“学案”的学术史著作,明人刘元卿曾著《诸儒学案》,但不过仅用“学案”一词而已,其书宗旨体例仍不脱朱熹“渊源录”之窠臼。黄宗羲的《明儒学案》已与之有了质的区别,尽管该书尚未完全摆脱门户之见的影响,对王学稍有偏袒,但它仍以突出的学术成就而成为我国明清时期最杰出的学术史著作。《明儒学案》及后来与全祖望等人合著的《宋元学案》的问世,在我国学术发展史上树起一块新的里程碑。梁启超在谈到清初学术史研究时说:“清初,孙夏峰著《理学宗传》,复指导其门人魏莲陆著《北学编》,汤荆岘著《洛学编》,学史规模渐具。及黄梨洲《明儒学案》六十二卷出,始有真正之学史,盖读之而明学全部得一缩影焉。”(注: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饮冰室合集》专集之75,第296页。)又说:“黄宗羲始著《明儒学案》,为学史之祖。其《宋元学案》,则其子百家与全祖望先后续成,皆清代史学之光也。”(注: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饮冰室合集》专集之34,第40页。)钱穆亦称:“其《明儒学案》,为学术史不磨之创作。”(注: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上册,第32页。)这些评价,并非虚语,大体符合历史实际。当然,也有人不完全赞成梁启超的说法,认为在黄氏《明儒学案》以前中国就有学术史著作。刘声木说:“近代康有为、梁启超均谓泰西以学为史,无代篾有,而我国之以学为史,则始于黄梨洲,云云。声木谨案:我国以学为史者,始于南宋,实代有其人,代有其书。朱子撰《伊洛渊源录》十四卷,记周子以下及程子交游门弟子言行。明冯从吾撰《元儒考略》四卷,叙述元代诸儒学派,各为小传。刘元卿汇集宋元明廿七家,为《诸儒学家》八卷。三书皆叙述诸儒学派,虽无学术史之名,实即泰西所谓学史,且远在黄梨洲宗羲之前。”(注:刘声木:《学史不始于黄宗羲》,《苌楚斋随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上册,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503页。)现在看来,梁启超高度评价黄宗羲《明儒学案》的观点基本不错,但称其为“学史之祖”则不符合历史实际,而刘声木的说法则更有几分道理。 综上所述,清顺康时期理学士人进行的学术反思是深刻的和带有普遍性的。在不长的时间里,问世的反思学术、总结学术的学术史著作多达26种,参与写作的士人几乎遍及大江南北的各个学术群体。就各种学术史著作的内容来看,既有从长时段总结学术思想的贯通性著作,也有着眼于反省一两个朝代学术兴衰的断代性书籍,而专论明代学术得失的史著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它们是:《明儒学案》(黄宗羲)、《明儒通考》(汪佑)、《明儒林录》(张恒)、《广理学备考》(范镐鼎)、《洛闽源流录》(张夏)等,共5部,约占全部数量的五分之一。其余贯通性的学史著作大多都涉及到明代学术。关注近时历史是当时学术反思的一个重要特点。这是因为明王朝覆亡的教训对人们的冲击确实刻骨铭心,学者们都有太多的话语要吐露,也能从中看出士人们所具有的“以史论事”、“经世济民”的精神。许多学术史著带有鲜明的个性,敢于公开揭出自己的旗帜,提出自己关于对儒学道统的理解,或者尊朱抑王,或者调和程朱陆王,各呈己见,异说并存。但总的趋向是:王学及其末流受到日渐增多的抨击,其阵地和影响力在逐渐缩小;长期受到王学排斥的程朱之学因受官方支持,以及部分程朱派学人的鼓荡而逐渐抬头,出现了复兴的趋势。梁启超在谈到清代思想学术发展大势时说:“综观二百余年之学史,其影响及于全思想界者,一言蔽之曰:‘以复古为解放’。第一步,复宋之古,对于王学而得解放。第二步,复汉唐之古,对于程朱而得解放。第三步,复西汉之古,对于许、郑而得解放。第四步,复先秦之古,对于一切传注而得解放。”(注: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饮冰室合集》专集之34,第6页。)他所说的“第一步”“复古解放”,指的就是清顺康时期出现的尊朱抑王的学术趋向。 清顺康时期学术反思的一个积极成果,乃为涌现出以黄宗羲《明儒学案》、《宋元学案》为代表的一批高水平学术史著作。它们以新的面貌和体例,对宋元明学术作了精辟的总结,取得重要学术成就,突破了旧的学史研究模式,创立了新的学术史撰写体裁--学案体,从而把我国学术史研究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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