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善于发现问题 发现问题是深入学习的基础,也是研究的出发点。世界上的学科千门万类,其学理和研究方法也千差万别。是否也有共通的研究方法?有的,所谓“隔行不隔理”。这就是: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这是研究社会科学的方法,也是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这是研究历史的方法,也是研究现实的方法;这是研究的方法,也是写作的方法。在这个带有普遍性的研究方法中,“发现问题”是第一环节,是基础,是前提,是研究的前导和出发点。 李政道先生参观北京中国科学馆时对在场的中学生说了治学的“十二字真言”:“求学问,先学问;先学答,非学问。”学习不能满足于现成的答案,不能只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要问为什么。善于提出问题,学习才能深入,才能有长进。前人介绍读书经验,有“书要由薄读到厚,又由厚读到薄”的说法。由薄到厚,是发现问题的过程,由厚到薄,是解决问题的过程。学习如此,研究也是如此。上面谈到施蜇存先生的“治学三部曲”正是“看书--引起兴趣、提出问题--深入研究”。严中平先生在经济史研究中提倡“四新”--新问题、新观点、新材料、新方法。我的理解,这“四新”都是围绕“问题”来的。“新问题”不必说,其他三新或者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或者是解决问题的结果,其前提都是问题的提出。在国外,年鉴学派倡导“问题史学”,认为不能提出和分析问题,就无所谓史学研究。其实“问题”之于研究,有着更为普遍的意义。科学研究本质上就是一个不断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过程,而善于发现问题,抓着矛盾之所在,是独立钻研中首要的一环。 善于从平常的事物中发现问题,是研究者的一种本事,一种可贵的素质。列宁说过:商品这个东西,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每天都千百次碰到它,习以为常,只有马克思认真研究了它,发现了其中的矛盾,进行深入的分析,写出了划时代的伟大著作--《资本论》。这是社会科学的例子。苹果落地,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却引起牛顿的思考:为什么苹果会掉到地上,而不飞到天上去?后来,他发现了地心吸力。这是自然科学的例子。历史研究也如是。司马迁写《史记》,是带着问题的,而且时常带着大问题,他生活的时代正是社会发生了剧烈的变动之后,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他想研究其中缘由,“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是古代的例子。罗尔纲研究太平天国史,是从发现《清史列传》“张国梁传”与《(广西)贵县志》“张嘉祥传”记述的矛盾,从而深入进行考证开始的。这是现代的例子。 不少名家重视对学生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能力的培养。如周谷城带研究生,要求他们每个星期提出5个问题。英国学者科大卫,从中学时代开始,就不满足于被动接受老师讲课所传授的知识和结论,他总是从中寻找问题,提出不同的看法,并收集有关资料证实或证伪这种看法,终于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学者。南昌大学的黄志繁先生告诉我,当他第一次与导师发生争论的时候,科大卫打电话祝贺他。因为这说明他已经动脑子想问题了,这正是进步的开始。 发现问题、提出问题也就是选题的过程。当然,这两者不是完全重合的。后者既要考虑问题的科学价值,又要考虑主观的条件和知识的积累。前者不但存在选题过程,而且延续到以后的研究中。 如何才能发现问题、抓住问题?首先要独立思考,破除迷信,不迷信权威,不迷信古人,不迷信洋人。破除迷信并不是摒弃科学理论的指导,不是摒弃前人的研究,不是靠拍脑瓜冥思苦想;而是在科学理论的指导下,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和分析。具体说来: 首先要认真读书。 读书有泛读,有精读。泛读可以扩大知识面,了解前人的研究成果和动态,这是很重要的,不能把自己的视野局限在孤立的一点上。但光是泛读扎根不可能深。要想建立学术研究的深厚根基,选择重要的书精读是十分必要的。许多学者,尤其是搞古代文史的人,提倡有“看家的书”,把它搞深搞透。要搞深搞透,就要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读。陈垣先生说过,读书而不认真,也是发现不了问题的。我上大学时,刘节先生给我们(两个学生、两个年青教师)讲《左传》,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的讲,讲完一段,大家讨论,提出问题,刘先生给予解答。每周一个半天,这样讲了一年多。虽然没有讲完,但已使我们受益匪浅。听课前要预习,听课后要复习,思考听课中提出的问题,有时找其他材料对照看,还随手写下心得、笔记。这样,不但积累了不少资料,而且对《左传》所反映的时代有一种真切的感受。我大学的毕业论文写春秋时代社会变革中的郑子产,主要取材于《左传》及有关的史料,我还勉力做了一个春秋大事年表。这些手稿可惜都在文革中丢失了。但精读《左传》使我打下较好的文史基础,养成对重要的书籍、文章、史料认真阅读、反复推敲,写读书札记的习惯。这样,读书的过程不但是积累资料的过程,也是形成思想观点的过程。文革后期,我又系统地读了一遍《左传》。文革后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春秋赋税制度及其演变初探》,就是在《左传》读书札记基础上写成的。以后,我转到原始农业、农业经济史、民族经济史等方面的研究,与《左传》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读《左传》打下的基础实际上仍然在起作用,可以说是使我终身受益。我并不认为每个人都要精读《左传》,读什么书,应该根据不同专业、不同学习研究方向去挑选,但不管哪个专业,都应该下工夫精读若干重点的书,包括理论著作、近人论著和重要原典,对于研究而言,这可能是最重要的奠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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